第4章 溫柔的狛枝君

    淺川愛梨猛然間從眼熟的手指上移開，就瞧見本不該出現在自己家裏的白髮少年正半彎着身子，眉頭輕蹙地觀察着她小腿上的傷口。

    狛枝凪斗，他怎麼會在這裏！？

    淺川愛梨目光愕然地望向着他，墨色的瞳孔微縮，手裏的藥膏如同燙手山芋一般不知是丟還是用。

    「狛枝凪斗，這裏是我房間，請你出去！」一時的慌張令淺川愛梨的聲音變得尖銳，怔愕的臉部表情也變得僵硬，完全像是一隻察覺到危險後瞬間豎起利刺的刺蝟。

    面對少女一開口就能正確地叫出自己的名字，狛枝凪鬥眼裏極快地閃爍了一下。

    他淺碧色深邃的眼眸恢復一派平靜，謙恭地擺擺手，解釋道：「淺川小姐您別誤會，我是來給您送藥膏的，淺川夫人要準備晚飯分不開身，所以由我親自送上來。走到門口時，聽到淺川小姐需要藥膏，所以冒昧地走進來想遞給淺川小姐。」

    面對狛枝凪斗的解釋，清醒過來的淺川愛梨心裏滿腹着對母親會讓一個陌生人見她房間的疑問，好半晌才維持住喉嚨口那句「淨他媽扯淡！」，語氣平靜地開口道：「謝謝狛枝君。」

    淺川愛梨的語氣很明顯是讓狛枝凪斗快走的敷衍，狛枝凪斗卻意識到淺川愛梨小腿上的傷口雖已經自動地漸漸止血，但傷口因未得到及時醫治，周圍完全紅腫起來，隱隱有發炎的趨勢。

    偏偏當事人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不去塗自己遞去的藥膏，對自己很有可能發炎的傷勢一臉不重視的神色。

    這樣的傷勢一旦拖延下去，若是化膿……

    所以，狛枝凪斗沒有在淺川愛梨隱含趕人的目光下離去，而是直接自己擠出了一些白色的藥膏，輕輕地塗在淺川愛梨小腿上已經紅腫的傷口上。

    「得罪了。」他甚至未曾多想這麼做的後果，自己會不會當成流氓或者好色之徒……

    清涼的藥膏塗在紅腫的傷口上，帶着一點火辣辣的燒疼。而淺川愛梨完全被狛枝凪斗完全無法想像卻態度自然的舉動震驚到了。

    她一時間竟忘記了反抗，眼睜睜地看着狛枝凪斗半蹲在了自己的身前。

    感覺到淺川愛梨再度僵硬的身子，狛枝凪斗輕垂睫如翼。他白皙的指尖微彎，染着白色的藥膏，在暖陽中泛着柔意，輕輕地在她的小腿上擦拭着。

    「淺川小姐應該多多愛惜一下自己的身體，受傷後應該立刻止血上藥。若是處理不及時或不得當，傷口發炎起來，後果不堪設想……」

    柔軟的白毛近在咫尺，他正低垂着腦袋，不是剛才見面時掛在臉上虛偽的笑容，不苟言笑的神色異常認真，額頭上有着點點晶瑩的汗珠，上藥的動作特別的輕柔和小心翼翼，還頗有耐心地輕揉着有淤血的傷處。

    不知怎麼的，淺川愛梨居然忘了抗拒，有些怔怔地凝視着他，甚至因為他的低頭，她才敢第一次肆無忌憚地仔細觀察。

    陽光透過窗簾的縫隙，落了稍許在他柔軟的白髮和眉眼間。他本就是一張溫潤如玉的臉，一旦神色認真起來，反而有一種格外帥氣的感覺。

    淺川愛梨仿佛想到了第一次在遊戲裏見到他的場景。

    溫柔的聲線帶着一種低緩沙啞的磁性，眼前是碧藍白雲的天空和軟軟像棉花糖一樣的白毛……

    這人長得真好看，聲音真好聽，一定是個幫助主角通關的小天使。

    這是她曾經的第一印象，幾乎是打了九十分的第一印象。

    回想到遊戲裏的最後結局，淺川愛梨小腿上被狛枝凪斗碰觸的傷口，升騰起一股灼燙的感覺。

    似乎在他手指一下下的碰觸之下，產生了他用着匕首狠狠地刺傷自己雙腿的自虐幻覺。

    她越發不自在，想將他的手狠狠揮開。

    只是她想要阻止的時候，狛枝凪斗已經迅速地幫她上好了藥，再度將已經拆封過的藥膏塞進了她的手心裏。

    他緊蹙的眉峰舒展開來，以一種溫柔的語氣囑咐道：「幸好擦傷不深，並沒有真正發炎。明後幾日，淺川小姐記得按時上藥。」

    隨着身體的接觸和狛枝凪斗關心的話語，本就沉默的房間空氣變得更加凝滯。

    淺川愛梨並不喜歡陌生人觸碰自己，而且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她面對狛枝凪斗奇怪的關心暗自脊背繃緊，心裏千迴百轉，揣測着他的用意和接近自己的意圖。

    但想到對方是充滿狂氣、性格詭異莫測的希望教教主，她很快在心裏嘆息一聲。

    她不擅長揣摩人的心思，尤其是揣摩狛枝凪斗的一舉一動完全是吃力不討好。

    心理戰既然戰勝不了對方，就儘量避免被他溫柔的舉動帶着走就行，畢竟她是清楚他最黑暗的那一面。

    淺川愛梨垂睫，冷靜了不少後開口：「謝謝。」

    她頓了頓，調整好了自己的語氣，扯出一個疏離的微笑：「剛才摔倒受傷全是我自己不小心，狛枝君不必太過在意，我根本沒有怪罪你的意思，謝謝你特意送來藥膏給我。」

    狛枝凪斗下樓的時候，淺川峰和淺川芸已經將晚飯擺了半桌。剛才他只顧着上樓送藥，如今下樓時一眼看到，客廳里懸掛一副書法字作為裝飾。

    ——天道勤酬。

    淺川愛梨署名，雖然字跡有些稚嫩，但一筆筆鏗鏘有力，筆墨簡淡秀潤，仿佛融入了書寫者的堅毅，果敢和進取

    他記得，這句話是出自中國《周易》中的卦辭。意思為：上天會按照每個人付出的勤奮，給予相應的酬勞。多一分耕耘，多一分收穫，只要你付出了足夠的努力，將來也一定會得到相應的收穫。

    只要不懈努力，最大限度的完善充實自己，千方百計的提高自己的競爭實力，就會有一個美好光明的明天。

    狛枝凪鬥嘴角一直掛着的笑容有些奇怪了起來。

    有些人就算再怎麼勤奮地想要改變自己，卻也有擺脫不掉的命運。

    因為有價值的人和沒有價值的人，從誕生的瞬間就已經明確的劃分好了。

    沒用的人無論多麼努力都沒有辦法變成有價值的人，才能才是真正的一切。

    「狛枝君，這是愛梨寫的書法字。」見狛枝凪斗下樓時一直望着客廳里的書法字，作為母親的淺川芸有些自豪地開口。

    狛枝凪斗藏起眼底的情緒，對着淺川芸謙遜地開口：「無論是繪畫，還是書法，淺川小姐都有相當的才能。」

    「才能嗎……？」自家女兒被新鄰居表揚，淺川芸開心地笑了起來：「愛梨一直很喜歡看動漫，課本上的每一頁都塗鴉得滿滿當當，前年突然跟我說長大後要成為一名漫畫家。可漫畫家哪有那麼好當的，所以當時我和她爸很堅定地反對了。但是這兩年多，愛梨卻一直沒有放棄，參加各種繪畫班，一直很勤奮地大量練習和臨摹……如果讀書有現在一半勤奮，恐怕早就成了尖子生了。」

    淺川芸笑着搖了搖頭，從客廳里翻出三大本厚厚的畫冊：「狛枝君要看看愛梨以前的水平嗎？」

    視線落在了淺川芸手裏那三本粉紅色書皮的厚厚畫冊，狛枝凪斗感謝後拿起其中一本看了起來。

    第一頁上畫的是一幢房子加藍天白雲，地上是幾朵花和綠色的草。歪歪捏捏且簡單的線條是兒童畫爛漫的稚氣，唯有旁邊的字跡一筆一划十分工整，但與掛在牆上的書法字比起來，仍是稚氣未脫。

    「這是淺川小姐兩年前的水平？」狛枝凪斗愣了一下，驚訝地出聲。

    「是啊，當時愛梨竟是拿着這種畫和我們說要成為漫畫家……」淺川芸說到前年才五年級的愛梨一臉固執認真不肯言棄的神色，就嘆氣地搖了搖頭，「原以為她是三分鐘熱度，只把畫畫當作消遣娛樂，但沒想到一直堅持到了現在。」

    想到自己在淺川愛梨房間裏看到的掛畫和現在手中的畫冊，巨大差異的突變讓他眼神中流露出了興致。他坐在沙發上，竟不知不覺翻閱起了淺川愛梨剛學畫時的畫冊。

    看着畫紙上歪歪扭扭的線條逐漸變得筆直而自然流暢，看着畫風一點一點地在改進，逐漸上了顏色，從無意義的塗鴉畫到有主題、有意義的內容，狛枝凪斗的嘴角不自覺地輕翹了起來，似乎也能從淺川愛梨的繪畫中，感覺出她滿滿投入的感情。

    他很肯定，淺川愛梨是擁有着優秀的繪畫才能。這樣的才能，並不是靠努力之類就可以改變的了，都是在出生於這個世上之時就已經被賜予的東西，否則兩年的練習時光，她怎麼可能會如此突飛猛進的進步。

    而為了夢想，頑強有毅力並且願意付出長期艱苦努力的才能者，是最接近希望的存在。

    那個光輝耀眼的希望，那個他崇尚着的希望。

    真是期待啊，淺川愛梨所擁有的才能，究竟會放出怎麼樣的光芒。

    淺川愛梨下樓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麼一幕。

    她自以為已經離開的白髮少年，與自己的母親一同坐在沙發上。

    客廳里的暖黃光暈將他的側影襯得溫柔靜雅，他垂眸注視着手裏粉紅色書皮的畫冊，似乎正在思考什麼事情，纖長低垂的睫毛在眼瞼投下小扇子似的影，修長的手指落在白紙上隨着原來頁腳的痕跡慢慢地捲起。

    淺川愛梨有一瞬間的恍惚，腳步在樓梯里頓了頓，直到她意識到狛枝凪斗看着的正是自己畫畫的黑歷史時，腦袋懵的一聲炸了開來。

    狛枝凪斗似乎還沉浸在畫裏，並沒有意識到淺川愛梨怒氣沖沖地從樓梯上衝下。

    他的手指輕點在一張畫上，反覆想要翻頁，卻又忍不住地多看了兩眼。

    ——想和爸爸媽媽永遠在一起。

    簡單的兒童畫上，一男一女笑容滿滿得拉着當中拿着一朵紅色小花的小女孩，背景是藍天綠樹，郊遊的公園。

    滿是活潑鮮明的暖色系色調，給人以一種溫暖柔和的氛圍，仿佛充滿了一家人的歡聲笑語和溫馨的家庭幸福。

    「凪斗，玩得開心嗎？我們今天就要從聖克里斯托瓦爾機場坐飛機回去了。以後有機會，爸爸媽媽再帶你出來玩！」

    「能和爸爸媽媽一起出國玩，真是最好的生日禮物——！」

    狛枝一家的旅行包里裝滿了旅遊時購買的各種紀念品，狛枝凪斗因為玩累了，隨着飛機爬升到萬米高空，開始水平飛行後，躺在媽媽的肩膀上呼呼睡了過去。

    這時，三個男子忽地從他們旁邊的座位上跳起來，手裏分別握着手一槍和手榴彈。更有一人拿着一支瑞典產的欣達式沖一鋒一槍，快步走到機艙門前，轉過身來大聲喊道：「大家不要動，誰動就打死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