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噩夢之初

    「啊！」

    腦海中傳來一聲憤怒的咆哮。

    熟悉的聲音，熟悉的情緒。

    那個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憤怒抓起身前的筆記本電腦，往着寫字枱上狠狠砸去。

    「砰！」

    沒有想像中木屑橫飛，電腦也沒有分崩離析零件亂飛。

    木製的桌面多了個小孔，平滑的漆面多了幾處破損，僅此而已，微不足道。

    撞擊產生的餘力震得手生疼，但桌上那個嶄新的小孔卻像極了是在嘲諷他一般。

    「啊！啊！啊！」

    重複，顫抖的雙手不斷重複着舉起電腦砸在寫字枱上……

    「砰！」

    「砰！」

    「砰！」

    猛烈的撞擊聲在腦海中迴蕩，隨着這一聲聲撞擊，憤怒、懊糟、發狂、崩潰等等，這些負面情緒慢慢開始減少……

    「呼~」君晗吐了一口氣，鬆開了咬緊的牙關，揉搓着五官的雙手亦是平淡地放下。

    在他面前，筆記本電腦依舊安穩地平躺在寫字枱上，因為音量開得太大的緣故，插在筆記本上的耳機雖是靜靜地躺在桌面上，可君晗還是能夠聽到每一句歌詞，每一句都很清晰……

    剛才的一切似乎都不曾發生過。

    只不過除了音樂聲，耳邊更響亮的卻是透過房門，從客廳傳來的無休無止的爭吵。

    君晗默默拿起耳機，重新塞到耳朵里，看着屏幕上的建築設計圖，他的眼神卻是那麼空洞……

    兩個月前……自從兩個月前那個晚上開始，他的生活宛若開始變成了沒有盡頭的黑暗沼澤，他每走一步都陷得更深，他每掙扎一分，泥沼便纏得他越緊，他的身體慢慢沉入冰涼的散發着腐臭氣息的泥淖中。

    直到此刻，沼澤已然漫過了脖子，他卻停止了下陷，只剩個堆滿爛泥的腦袋還在無助地掙扎，無助地吸食着腐爛的空氣……

    君晗是名大學應屆畢業生，剛剛離開那座安逸享樂的象牙塔，成績平平，就業難度不小，可在他看來終究是解放了，再也沒有考試，再也沒有討厭的論文。

    哪怕一時之間前路迷茫，找不到稱心如意的工作。

    哪怕工作不穩定，拿着微薄的工資。

    哪怕與女友相隔千里，感受異地相思之苦。

    他都覺得生活無比美好，這個世界向他敞開了大門，等着他去闖蕩。

    然而，似是晴天霹靂，他的爸爸被醫院查出癌症晚期，輾轉幾家醫院，都是無用，醫生均給出了活不過三個月的診斷，最多提供保守治療。

    緊接着，噩耗不斷，爺爺奶奶因心情抑鬱相繼摔斷腿造成輕微骨折，雖不嚴重，但畢竟年歲已大，恢復艱難，無奈成了跛腳，爺爺更是因這一摔得了中風。

    君晗的爸爸病情穩定之後便回了家，按照醫生的說法，回家過段開心快樂的日子吧！

    當然，關於病情，一家人也都是瞞着爸爸，只盼着他心情心態都能好些，說不定能出現奇蹟，君晗亦是辭去了原本就是做着玩的工作，留在家中陪着父親。

    就在君晗以為生活無法更糟的時候，現實狠狠甩了他一巴掌。

    原本是君晗的精神寄託，相戀三年之久的女友突然提出分手，這一刻開始，君晗的生活如同被鐵錘擊中的鏡子，變得支離破碎。

    沒有挽留，沒有聲嘶力竭的爭吵，君晗就這樣放手了。

    即將逝去的親情，已經逝去的愛情，他想不通為什麼一畢業他就要經歷這麼多，老天真是給他開了個不小的玩笑。

    望着已經被爸爸的病情打擊得心力交瘁的母親，君晗決定默默承受失戀帶來的痛苦，他告訴自己，比起二十多年的血肉親情，比起父親的病危，失個戀算什麼？即使天知道他有多愛那個女孩，但是算什麼！

    然而這些遠沒有結束，本就易怒的父親不知為何開始不斷與爺爺奶奶爭吵。

    每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整個家庭瀰漫着濃厚的負面情緒，壓抑、沉重，壓得君晗喘不過氣來。

    情緒狂躁得要死，卻要微笑着面對母親，面對父親。

    更糟糕的是，他不願意去和別人訴說自己的痛苦，哪怕他的傾訴欲非常非常強烈，他都甘願自己忍受，他不想變得矯情，變得負能量爆棚，殊不知，這樣反而適得其反……

    欲令其毀滅，必先使其瘋狂。

    日積月累，兩個月的精神折磨讓君晗處在精神崩潰的邊緣，就在這時，他無意間發現了一種發泄的方式。

    ……

    「第五次了……在意識里釋放自己的破壞欲望，居然都會上癮。」君晗喃喃自語道。

    「哈，不知道我這樣算不算神經病呢？」

    君晗苦笑了一聲，有時候連他自己都覺得自己有些神經質。

    自從一次偶然間在腦海中幻想着砸爛了房間裏所有的家具電器之後，他便陷入其中不能自拔，這種在精神上的自我安慰竟然成功排解了他的負面情緒。

    可不幸的是，他對此產生了依賴，從剛開始的一天一次到現在一天五六次都不夠，更重要的是，他開始不僅僅滿足於在意識里破壞，他想要付諸實踐！

    「以為得救了，沒想到情況更糟呢~」

    君晗默默地嘲諷着自己，他需要做些別的轉移下注意力。

    拿起手機，熟練的點開微博，找到那個熟悉的名字，翻看着裏邊為數不多的幾條更新，動態雖少，可在字裏行間，君晗還是發現了不少內容。

    「分手不過一個星期便找了男朋友，談了一個月又分手了，哈哈哈哈，你是想幹嘛呢？」

    這是他前女友的微博，君晗每天除了在精神意識里發泄負面情緒排解壓力，做的最多的便是翻她前女友的微博，一天翻翻十多遍甚至幾十遍，這是他唯一可以了解她生活的途徑。

    「我以為分手了你不再是我的精神寄託，沒想到……翻着你的微博，回憶下過去，曾經你我之間的美好竟成了唯一能讓我發自內心感到快樂的羈絆，雙木非林，田下有心，奈何一切已成轉頭空！」

    君晗拉開衣領，脖子上赫然掛着一條項鍊，串在上方的是一個鐮刀樣的對勾，這是以前一次出遊，她送給他的禮物，如今嘛不過是睹物思人的物件罷了。

    握住了項鍊上的對勾，閉上雙眼，眼角流淌下一顆淚珠。

    「或許是我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不夠吧，可是真的好累……」

    君晗在內心深處早已有過無數次尋死的念頭，精神上的折磨已讓他疲憊不堪，但不知為何，如此重壓之下，他的理智卻異常清晰。

    他會用最惡毒的語言在內心辱罵那個懦弱的自己，罵得他無地自容，罵得他覺得有這種念頭是有罪的一般，他明白，這是他在自我調節自己的心理，他在自我救贖。

    可正是這樣，讓他有了一種錯覺，他的體內宛若有兩個靈魂，一個憤怒、絕望、崩潰，充滿了負面，如同從地獄爬出的惡魔；另一個冷靜、理智、熱忱並且沐浴着愛的光芒與生的希望，如同守護天使。

    在過去，天使牢牢佔據着上風，惡魔只是偶爾在天使鬆懈之時發出幾聲咆哮。

    這兩月以來，惡魔日益壯大，幾乎就要打敗天使，將他拖入阿鼻地獄。

    「這樣下去，非得變成神經病不可，人格分裂想必就是這種情況了。」君晗嘆了口氣道。

    「算了，睡覺！一睡解千愁！」

    醒着無時無刻不在承受心理折磨，還不如睡去什麼都不知道。

    只不過，最近君晗時不時做些奇怪雷同又無比真實的夢，夢裏面他就像個幽靈一般四處閒逛，怪得很！但醒過來之後也沒什麼異常，就是身體總有些腰酸背痛。

    君晗無奈地搖了搖頭，他估摸着也就是因為精神狀態不好導致睡眠質量差吧，不去多想，沒放在心上。

    拔下耳機，站起身來，向着衛生間走去……

    站在鏡子前，看着鏡中日漸消瘦的身體，君晗生出一種異樣的感覺，仿佛眼前這人不是自己，同樣清秀的臉龐，還是那麼得熟悉，只是因不常出門許久未處理的鬍渣顯得有些頹廢，蒼白的面孔……蒼白？

    「不對啊，我的臉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蒼白了？」君晗終於發現了異樣的地方。

    從前他的皮膚確實挺白的，但也沒有白到這種程度吧？這簡直可以說是沒有血色了！一副病怏怏的模樣。

    「呼~」君晗吐了口氣，打開水龍頭，朝着熱水的方向一撥。

    繼續望着鏡中那張蒼白的臉，「哎，心疼自己！」

    不一會兒，縷縷熱氣升騰起來。

    雙手放在潺潺流動的熱水下，一陣溫暖的觸感襲來，君晗忍不住閉上雙眼，靜靜享受着。

    其實他的身體並不覺得冷，他只是覺得這種感覺美妙極了，這種溫暖的觸感，似乎能讓他那顆毫無活力的心臟跳動得更有力一些。

    「唰！」

    雙手捧起一汪水撫在臉上。

    「唰！」……「唰！」……「唰！」

    君晗不斷重複將水撫在臉上。

    不知多少次後，他抬起頭來，鏡面已被水汽模糊了，只能看見他身體的一個輪廓。

    腦海中產生了一個念頭，猶豫了一番，君晗兀地衝到淋浴池，打開了水龍頭，而後衣服全部扒下，便是往熱氣騰騰的淋浴頭下一鑽。

    「呼~真舒服。」

    熱水流淌過身體的每一處肌膚，那顆空虛的心終於感受到了一絲觸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