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何為魂

    秦禮帶着秦遇走了，而秦禮這人雖讓洛凡塵有些牴觸情緒作怪但卻無什麼惡意，也根本生不出什麼討厭的情緒來，至於說出口的有情有義四個字，放在這個人身上更合適些。

    因為秦禮與洛凡塵相識不過短短几個時辰，談不上相熟也就更談不上相知，但卻根據幾句話就認定了洛凡塵重情義，可見秦禮對這四個字其中含義的認可和嚮往比誰都要強烈，而這樣一個人的確不是什麼壞人。

    坦蕩磊落更加講義氣。

    這些都是洛凡塵靜坐時捋順了思路總結下來的，現在夜色逐漸有些深了，桃花鎮很安靜，經過之前的調息雙臂上的傷勢已經全好了，晚飯他沒吃，因為調息起來氣走周天后神完氣足不會有半點飢餓感覺。

    更多的則是想要凝氣和養神，應對三天後鑒寶會上可能發生的事情。

    不論面對的是誰謹慎應對總是沒錯的，但洛凡塵卻沒意識到自己已經說了句在任何外人看來都有些不可思議的話，並且理所應當的正在為之付出行動。

    攪鬧桃花會將要舉行的鑒寶會。

    唐術發帖召集來的所謂英雄好漢的確都是向着他的，這會開的也的確是走個過場，但有些事情並不能放在明面上，而攪鬧鑒寶會，就等於挑場子。

    不是沒人能做到這件事，但若不是死仇沒人會這麼做，因為這壞了規矩，而對於沒能力奪寶又混入會場的人，則會讓唐術承擔失察責任，自覺顏面無光，混江湖，面子最重要。

    所以做不成比做成了的下場更慘，如果能做成，就代表桃花會覆滅，沒人會找麻煩，這麼難搞的一件事，一個二十歲還沒有多少江湖經驗的年輕人就這麼輕描淡寫的說出了口。

    洛凡塵沒覺得有什麼不妥，畢竟一路上都是這麼過來的，而且每件事都沒有驚無險的說到做到了。

    而身邊的一群人大概各個都是怪胎，沒人攔着，大錘小錘認為沒有自家公子做不到的事情，溫靈歌除了習慣之外更多的是喜歡熱鬧的性格，還有一個武入一品沒露過深淺的劍侍給了更多的底氣。

    至於秦禮在加入的時候表現得有些義不容辭。

    而洛凡塵現在靜坐調息，除了練功，想要將自己的狀態調整到最好，剩下的是養神。

    陸雲說他內三合精氣飽滿唯獨無神，沒有劍客那種銳意無比的神。

    洛凡塵現在凝神靜氣就是想找到一些銳意、決然的神，在墨州城的最後一劍他摸到邊了。

    月色如水，平靜無波，像他現在的內心。

    氣走周天毫無阻礙，他在這種狀態下越陷越深，也越來越舒適，山中十五年，每晚打坐練氣時除了老道就只有灑在身上的月光。

    心若古井不波，可忽然，洛凡塵心頭一跳，水面起了漣漪。

    本以為是劍意浮出水面，微微有些心喜，但緊接着卻發現，讓水面泛起波瀾的是一座大山壓來時帶來的壓迫。

    衡山神印！

    洛凡塵心驚之下眉頭一挑，跟着身子微微一抖，脫離了那種沉靜的狀態，緩緩回過神來，深深吸了一口氣。

    衡山……

    明明以雙臂為代價破去，為何會在此時現在？本以為對自己沒什麼影響，甚至都沒多想，但事實顯然不是如此。

    在自己凝神時出現的這座山比唐術手裏的那座更加真實也更具神韻。

    這……

    洛凡塵有點不信邪，閉上眼再次調息，一個大周天心神穩定下來後衡山山脈再次毫無徵兆的出現，巍峨的山勢讓他有些喘不過氣來。

    這當然不是唐術手裏的那座，也更不可能是他有什麼能夠震懾人心神的手段，若不然就算桃花會再怎麼強幹弱枝也不必理會一個江湖門派中墊底的鐵劍門。

    那這是因為什麼？

    曾說過要見遍天下高山，可見到了卻發現衡山橫亘與心頭，翻不過去。

    是我境界不夠還是武藝不純？

    洛凡塵思索着心中逐漸煩躁起來，再也靜不下心來運氣凝神，翻來覆去的只有一個念頭。

    為何？

    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

    洛凡塵煩躁已極，乾脆翻身下地，穿上了鞋子輕輕推開了房門，也沒披外衣走過房廳推開了正房的大門，深夜之中房門『咯吱』的聲音格外清晰。

    來到院中坐在廊下，抬頭望着皎潔的月亮出神，那個問題始終徘徊不去，是因為對那所謂的神之一字領悟不夠透徹嗎？

    洛凡塵站起身來，屋門未關，轉身時餘光看到了桌子上的一個瓷葫蘆，高一掌半左右，白底青花，腰上繫着一根紅綢，是溫靈歌送的，裏面裝的是萬花樓的女兒紅，戴在身上覺得麻煩後來就給了大錘帶着。

    走過去拿下瓶塞，喝了口，酒香醇厚，但沒給他帶來絲毫暢快或者輕鬆，因為只要稍稍一閉眼，衡山便會出現在眼前。

    洛凡塵有些氣惱。

    山在眼前，在心頭，繞不開，搬不走。

    又一口酒仰頭灌下，經過喉嚨一路向下，心情沒有絲毫緩解，這夜也起了風，天上明月被雲彩遮蓋了大半，似乎有一場夜雨正在醞釀。

    「公子。」

    身後輕柔的聲音響起。

    回頭看了看，是姐姐大錘。

    洛凡塵扭回頭，問道：「是風進了屋將你吹醒了嗎？」

    大錘輕聲回道：「女婢睡得不實，聽見了公子出屋，可許久不回有些擔心出來看看，一會好像有雨，不如公子早些回屋休息，免得受了夜寒。」

    洛凡塵晃了晃手裏的葫蘆：「沒事，有酒暖身。」

    大錘頓了一下：「公子有心事？」

    洛凡塵點了點頭，很快又搖了搖頭，喝了口酒後長吐一口氣：「說不上心事，就是有座山壓着，難受。」

    這回大錘停頓的時間很長，似乎是在思考良久未曾說話，直到那片雲彩徹底遮蓋了月亮，半點亮光都透不出來，動了動嘴，有些猶豫：「公子應該因為今日事情辦得不順利吧，公子要做的事情奴婢不懂，但我看書上說勝敗乃兵家常事，想來只要不輕易放棄任何事情都能成功的。」

    洛凡塵回頭笑了笑，這句話的確讓他心裏好受了一些。

    「呼……」

    風吹得更大更猛，這是大雨的前兆。

    洛凡塵最近與風混的不錯，夜風吹過倒是舒服，可身後的大錘身子虛弱，立刻就打了個冷顫。

    洛凡塵輕聲道：「你進屋去休息吧，我沒什麼大事。」

    大錘慢慢退去，不過很快又走了出來，身上披了件衣服，仍舊站在洛凡塵身後。

    而洛凡塵則渾然不覺，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讓他心裏十分壓抑，那座衡山始終揮之不去。

    天下高山……

    洛凡塵飄散的思緒有些回到了跟陸雲墨州城長街一戰的那天。

    當時有感而發，可似乎現在才發現自己並不明白這句話的含義。

    見過群山是為了磨礪自身後再次與之一戰？是為了完成師命自立門戶？還是為了去見那個人？自己還曾在玉壺山對溫靈歌說過，願天下再無宵小。

    幾個心愿或者想法，跟去見識天下如高山一般的高手有何關係？

    但緊接着洛凡塵眉頭一皺，似乎感覺自己抓到了問題的關鍵。

    已經空了一半的葫蘆被他再次舉到嘴邊，香氣撲鼻，手卻忽然頓住了。

    洛凡塵腦海中靈光一現，心愿也罷想法也好，不論怎麼說都要放在身上去一一實現的，該如何實現，最輕鬆的便是一條已經走了多年的道路。

    武道！

    在武道一途走下去，有了更強的實力，更高的境界才能將自己想做的一一做成，若沒有實力，也就是想想罷了。

    洛凡塵緩緩放下了手臂，問題解決了，他的確輕鬆了一下，但緊接着一個更難得問題便擺在了眼前，比上一個更難。

    這山該如何過？

    山若不過，壓在心頭則武道再無精進之日！

    「轟隆……」

    天邊一聲悶雷炸響，緊接着雨勢滂沱傾盆而下。

    風將雨吹得斜了，呆坐在廊下的洛凡塵眨眼間衣衫濕透卻仍不自知，定定的看着一個方向，百思不得其解，卻忽然傳來了一道熟悉的聲音。

    「可還記得何為武者？」

    洛凡塵無需辨認就能聽出這聲音的主人，老道，歸雲老道，授業恩師。

    可這聲音的來源在哪？

    洛凡塵側頭看了看大錘，問道：「聽見有人說話了麼？」

    大錘緊緊掐着領口，搖了搖頭。

    洛凡塵霍然起身，四處張望，除了雨就是風，四下漆黑一片，沒有什麼白鬍子老頭兒迎風而站，點水不沾的神仙風姿，也沒有下了雨當時洗澡手裏扒拉虱子的邋遢老道。

    不顧剛才身下唯一一點乾爽地方被澆濕，重新坐下，想了想，老道教自己的功夫還沒練明白，下山就做了不少事，這八十一門的總門長千里傳音應該不在話下。

    「小兔崽子，你好好想想。」

    聲音再次傳來，大錘毫無反應，洛凡塵確定了猜測。

    何為武者。

    這問題讓他想起了小時候，能夠規規矩矩的坐在蒲團上耐着性子感受第一絲內息誕生的時候，還記得老道當時手裏掐着的是一隻蟑螂。

    個頭很大，黝黑髮亮，翅膀扇動噗啦噗啦的響，很兇猛，看見了人還往上沖。

    老道對這傢伙寶貝的很，左手掐着右手拿着片樹葉扒拉着，注意力全都放在上面，詢問徒弟的時候心不在焉。

    當時洛凡塵不大，還貪玩，雖然沒什麼玩的但是做主是很難的，有了個問題雖然說不上來但總比枯坐要好，而這個問題似乎不難回答，張口答道：「武者，練武之人。」

    老道又問：「練武之人，那你說何為武？」

    洛凡塵想了想，這書上也寫過，便答道：「止戈為武。」

    「止戈？天下有幾個人有這德行。」老道對這個回答有些不屑，頓了頓又問道：「你說天下武者因何練武？」

    洛凡塵不假思索，答得更快了：「為了天下第一！」

    「這倒是大部分武人的心聲，尤其是江湖和朝廷自百年前決裂之後。」老道緩緩道，左手稍稍用了些力，那東西立刻就不撲騰了，變得老老實實任由老道放進懷中，站起身來繼續道：「其實武術這東西，最開始是人練來是為了自保。

    當時天下萬物人類孱弱渺小，速度不及虎豹，力量不如熊獅，沒有尖牙利爪，但卻成為了萬物之靈長，為何？因為人類不甘消亡，便師從萬物，將其長處化為己用。

    只是隨着時間推移，族群壯大不在需要用某個武者來保護，接着練武之人逐漸沒了用武之地，在武字後面加了個術字，則是練武之人把自己的武藝賣出去換飯吃。」

    老道站起身來繼續說着：「從學來是為了自保，到如今變成了一門謀生手藝，這便是武術二字，但武者不同，武者是純粹的練武之人，讓體魄逐漸強壯，內心更加堅強，練武苦啊，有的人受不了，有的人就熬得住，練成了的不只是身體，更是內心，傳承最初勇攀高峰的心，絕不氣餒，披荊斬棘不折不撓的精神。」

    洛凡塵當初不懂，而現在能懂了一些。

    哪怕是烈火焚燒，哪怕是堅冰覆蓋，依然是志向不改，依然是信念不衰。

    只要一步步的去走，不斷攀登，實力會逐步增強，願望也終會實現。

    莫笑雛龍鱗窄，敢與鯤鵬奪海！

    雨越下越大，洛凡塵猛地拿起葫蘆，剛一張嘴混合着雨水的酒就填滿了整張嘴巴，他還是咽了下去。

    塞上瓶塞，站起身來卻是止不住的狂笑。

    因為暢快，那山不用再去看，去費心，已經沒了。

    大錘不懂自家公子為何這樣癲狂的笑起來，而且他的笑聲改過了風聲，雨聲。

    另外兩間房的門開了，都是差不多的穿着，睡覺前換上的麻制的衣褲，披着外套長衣踏拉着鞋。

    「大半夜不睡覺喝多了撒酒瘋啊。」

    陸展不敢說的話溫靈歌敢說。

    而洛凡塵視線看過去，沒說話，卻有一道沙啞的聲音響起。

    「洛公子又有進境，恭喜。」

    洛凡塵拱手，點了點頭。

    溫靈歌猛然回頭，問道「他再破境不就是一品了？這麼簡單？不用閉關？喝個酒撒個酒瘋就完了？」

    小袖少見多說了些，回道：「洛公子破的是心境，武技好練，心境難成，有武有心，方為武道，心境有成者，因心志堅定，過一品關時不易受心魔困擾，會容易許多。」

    溫靈歌琢磨了會，問了個即將身處其中的問題：「那你說三天後的事能成不？」

    小袖轉身回房，原以為沒了下文，她忽然多了句：「下着雨站在門口小心受了夜寒。」

    與此同時，遠在天邊的十萬大山中，某個邋遢老道擺弄着掌心趴着的一隻拇指大，身體滾圓卻潔白如玉的虱子，輕笑道：「臭小子，終於想起正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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