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夜幕降臨，長長的街道越走越深，越走越暗，似是走不到頭。

    兩旁的店鋪、人家陸續關了門，街上的行人三三兩兩，急色匆匆，一陣冷風吹過，更顯的寂寥。

    「小蘇，小茹，你們在哪兒？」一名十三、四歲的小女孩穿梭在幽暗的巷子裏，急促、慌亂的腳步和帶着快哭出來的嗓音吸引着本就不多的行人頻頻回頭，低低私語。

    找了很久，葉平安心頭充滿了恐懼、害怕，忍不住靠着牆邊蹲下，埋頭啜泣。

    「小蘇，小茹，你們在哪裏？」

    葉挽蘇，葉挽茹是一對孿生姐妹。大妹葉挽蘇，在武館裏當學徒，才11歲，就已得老館長重視而小妹挽茹在繡坊學習，拿起針線來，一點也不輸給那些做了十幾年的繡娘。

    兩個小姐妹平日會結伴回家，平常如果學的晚了，也會留宿一晚。可到了今天黃昏，她們都還沒有回家。葉平安有點擔心，便出門尋找，一直走到了武館和繡坊都沒有看見，一問之下，才知道兩個妹妹昨晚就已經走了，而且今天也沒有出現。

    「小姑娘，小姑娘「蒼老的聲音在頭頂響起。

    葉平安疑惑的抬起頭，抹了抹淚水朦朧的雙眼，才看清眼前站着一位白髮蒼蒼的老人，一身灰布衣裳，駝着背，一手拄着拐杖，另一隻手背在身後，露出和藹的笑容。

    「老爺爺，有、什麼、事麼？」葉平安忍不住哽咽，濃重的嗓音聽起來有些讓人心疼。

    「跟老人家說說，出什麼事了？你瞧，都哭成小花貓了。」老人抬起滿是褶皺的手拍了拍她的頭，輕聲詢問着。

    葉平安愣了一下，感覺心裏長時間無人訴說的恐懼、害怕隨即像是找到了發泄口，「哇」的一聲大聲哭了出來。

    「兩個妹妹不見了，我找了好久都找不到她們。」葉平安越想越傷心，臉上的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往下掉。

    即使平日再懂事，再能幹堅強，到底是個小姑娘，遇到這種事的時候，也不免會有些驚慌害怕。

    老人皺起眉頭，臉上的笑容也慢慢消失，輕輕地嘆了口氣，低頭苦思。

    突然，老人像是想到了什麼，突然抬起了頭。

    「小姑娘，老人家剛剛聽說了一件事，不知道有沒有什麼用？」

    「什麼事，老爺爺，你聽說了什麼？」葉平安猛的站了起來，捏緊雙手，語帶急切的問。

    「就是剛剛，橋那邊的長樂街上，來了好多官兵，說是抓到了幾個人口販子，好像還找到了十幾個孩子。」

    「人口販子？那小蘇、小茹會不會」葉平安想到這個可能性，本來就毫無血色的小臉更加慘白，害怕的不敢繼續往下說。

    「小姑娘，你快去看看吧，或許能找到你的兩個妹妹。」老人語帶希望。因為自家也有個十歲的小孫女，調皮可愛，平日裏最喜歡粘着自己說故事了，自然也不希望發生這種事。

    葉平安慌亂的點點頭，朝老人說了聲謝謝，立刻一頭衝進了夜色里。

    長樂街上，幾十名官兵手舉火把，把整個街道照個通明，也把整個街道堵個水泄不通。

    葉平安被攔在了人牆外。

    「誒，真是良心被狗吃了，居然拐了這麼多孩子！」

    「可不是嗎，幸虧抓到了，不然，還不知道要丟多少！？」

    「是啊是啊誒？你聽說了嗎？這次能抓到這麼多人，都是」

    圍觀的人們議論紛紛，葉平安在人群後踮高腳尖，怎麼也看不清裏面到底什麼情況，心裏更是焦急。

    最後，葉平安下定決心，深吸了一口氣，捏緊拳，緊閉雙眼貓着腰不管不顧的往前沖。

    「哎呀！誰踩我的腳？沒長眼睛啊！」

    「慢點慢點，別擠啊！」

    葉平安在人群中左沖右撞，惹來人們連連的抱怨聲。

    終於，感覺到周圍豁然開朗，葉平安睜開眼睛，發現自己已經衝出了人群，也衝過了官兵的封鎖線。不由的朝後看，兩名腰間掛着大刀的官差正呆愣地看着自己，顯然也沒想到為什麼會有個小女孩鑽進來。

    但很快，兩人記起自己的職責所在，蹙起濃眉，指着面前衣服和頭髮都亂糟糟的小姑娘喝道：「你快出去，這裏不是玩耍的地方」

    聲音之大，喝得人心裏發顫。

    「我沒有玩，我是來找人的。」葉平安抖着嗓音說完，扭頭就跑，生怕他們把自己丟出去，那自己這麼努力擠進來不就什麼用都沒了。

    沒聽清葉平安說了什麼，兩人看小姑娘不聽勸，還到處亂闖，本來就火爆的個性立刻氣得鬍子都翹起來了，捏緊刀柄，追了上去。

    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姑娘，怎麼跑得過兩名訓練有素的官兵。在昏暗的街道上，葉平安努力朝前跑，額頭上滲出的細細汗珠都顧不得擦，長時間奔波的雙腿越來越無力，看着之間的距離逐漸拉近，腦袋一片亂麻，心裏更慌了。

    「撲通」一聲，沒注意到路面上的小坑，葉平安不小心被絆倒，顧不得喊痛，使勁撐起身體想重新站起來，可發抖的雙臂怎麼也使不上勁。扭頭看着近在眼前的官差，手腳並用好不容易踉踉蹌蹌的爬起來，就猛得被追來的官兵拎了起來。

    兩人一人一邊架起葉平安，粗聲說道：「真是的，你跑什麼，快跟我們出去，都說了這裏不是你玩耍的地方。」

    「我是來找人的，我不要出去，快放開我。」葉平安被攥着胳膊，怎麼也掙脫不了，雙腿胡亂的踢，兩人的小腿上也挨了幾下。

    「臭丫頭，安靜。」腿上的疼痛使兩名官差不自覺加重手上的力道，語氣更加兇惡起來。

    「你們放開我，快放開我呀！」葉平安大聲喊着，使勁掙扎。可周圍的人只當是在辦差，看了幾眼後就做自己的事去了。

    好不容易進來，還沒有找到妹妹，不能就這麼出去了。葉平安鼻子發酸，淚水在眼眶中打轉。

    難道一點辦法都沒有了嗎？快想啊！快想

    「這是怎麼回事？」

    正在自己慌亂無措的時候，一道低沉有力的聲音響起。

    「公子，這個小姑娘到處亂闖，屬下正在制止。」兩名官差立刻鬆開了葉平安，不同剛才的齜牙咧嘴，低頭彎腰抱拳，恭敬的說到。

    鬆開了禁錮，葉平安疑惑的抬起頭。

    墨色錦袍長到腳踝，露出一雙同色系的靴子，腰間繫着的一條深灰色腰帶上垂着一塊長方形的玉佩，臉如雕刻般稜角分明，一頭烏黑茂密的頭髮被玉冠高高挽起，勁瘦欣長的身子站的筆直。微垂眼瞼，黝黑的眼睛看着葉平安。

    葉平安呆呆的仰着頭看着眼前高大的男子，雖然看起來年紀不大，衣着沉默低調，但渾身散發着一種高貴，不容侵犯的氣息，一時看得忘了反應，眼眶裏早已蓄滿的淚水在這時不受控制地淌下。

    楚珩很早就注意到了葉平安，慌不擇路的到處亂竄，整個人髒兮兮的，又瘦又毫不起眼。

    明明看起來已經很累了，但就是不知道從哪兒來的力氣可以堅持這麼久，摔倒了也不喊痛，真是

    又笨又呆，楚珩蹙起眉頭，薄唇輕抿。

    而現在呢？呆呆地看着自己流眼淚？

    「我沒、沒有亂闖。」葉平安忍不住瑟縮了一下，感覺心跳的很快，一句話說得吞吞吐吐，抬起衣袖擦了擦臉上的濕意，下意識的舔了舔唇，莫名的很緊張。

    楚珩輕扯嘴角，依舊面無表情，轉身準備離開。真是、幹嘛頭腦發熱一問，這種事自然會有人去處理。

    驀然，葉平安伸出手，扯住了眼前男子轉身掀起的衣袖，圓圓泛紅的眼睛看着他，不知道為什麼會有這種想法希望他能幫她。

    楚珩停下腳步，低頭看着攥着自己衣服的髒兮兮的小手，凌厲的目光頓時朝葉平安射去，但一接觸到她略帶希望的眸光，立刻潰散，心下莫名一跳。

    感覺到楚珩的不悅，葉平安不自覺的鬆開了手，看着上面的髒手印，低聲說道：「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兩個妹妹不見了，我就是想進去找找。」說完，葉平安不安地咬緊下唇，雙手使勁攥着衣袖，不敢抬頭。

    話音落下，等不到回答的葉平安頭垂的越發低了。

    旁邊被遺忘的兩人深覺這個小丫頭片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公子，屬下可以」

    「跟上。」衝口而出的一句話，讓在場的人都覺得驚訝。

    說完楚珩自己也感到不可思議，臉色瞬間黑了大半，轉身大步就走，也不管葉平安有沒有跟上，還跟不跟得上。

    這裏這麼多官差，可以讓他們帶她去找人，到底是怎麼想的，會讓她跟着自己。楚珩第一次覺得自己的行動這麼衝動，沒有仔細考慮。

    剛剛破了一起拐賣案，裏頭還有好些受害人待安置，既然有人來找，就應該帶去認人，這些差人是怎麼回事，居然還態度強硬地攔着。

    楚珩把自己內心的異常感覺歸咎到這些「辦事不力」的屬下身上。

    「謝謝你！」

    瞥見這個沖自己傻笑的小姑娘，楚珩好像忘了心裏的不適感，低聲呢喃，「真難看」。

    還呆立在原地的兩名官差慢慢的直起腰，望着兩人離開的方向，也覺得奇怪。公子什麼時候這麼熱心管這種事了，還紆尊降貴自己帶。

    長樂街上，各種商鋪酒肆飯館戲院紅樓數不勝數，是大興朝都最興盛熱鬧的地方之一，各種達官顯貴經常出沒。但也可能因為這個原因，一些商家背後不會如表面上風光靚麗，暗地裏做些坑蒙拐騙的骯髒事。

    大紅的朱漆樓，到處掛着紅色紗幔，在風中輕輕晃動，樓內透出的暗暗燈光，教人看不真切，空氣中飄散的淡淡香味，讓人流連忘返。倚紅樓里，到處裝扮的旖旎曖昧。

    但是此刻，絲毫的旖旎意味也沒有。

    在大批官差的包圍下，樓里的姑娘一個個抱在一起發抖，嚇的花容失色，再無平常的風情嫵媚。老鴇和幾個虎背熊腰、滿臉絡腮鬍子的兇惡男人被官差用刀架着脖子，動也不敢動，至於來這裏的尋歡客，則暗暗低咒自己的壞運氣。

    葉平安眼前就是這樣的情況，場面混亂嘈雜，但看得出已經完全控制住了。

    做書生打扮的人手持毛筆，低頭奮筆疾書、記錄情況。腰挎大刀的官差押解犯人回衙，等待審問。但就在這時，快走到門口，本來低頭做投降狀的大漢突然使勁掙脫開來，朝剛來到這裏還站在門前的葉平安沖了過去。

    看着離自己越來越近的彪形大漢，蓬亂的發下露出一雙發亮的兇惡眼神，碩大的拳頭高高舉起，葉平安突然間忘了反應，腦子裏一個勁地告訴自己快躲開快躲開，可雙腿像有千斤重似得，怎麼也挪不動。

    突然，葉平安眼前一黑，接着，就是重物沉沉落地的響聲。大漢很快就被重新捆綁起來，一邊使勁掙扎一邊大喊：「都是那兩個死丫頭，老子非殺了她們不可，啊」押解的官差一刻也不敢放鬆，堵了大漢的嘴拖走。

    這個擋在身前的男子，高大寬闊的背影，毫不遲疑的動作，讓人不由覺得踏實安全。

    唔，有點太過用力了

    楚珩拍了拍因大幅度動作而微皺的衣袍，暗暗抖了下發麻的腿，面上依然嗜着淡淡的表情。

    轉過身去，葉平安依舊愣愣地仰着頭看着自己。

    忍不住彎腰靠近，曲起手指敲了敲她的腦袋：「你就不知道躲開嗎？笨！」

    看着她瞬間抬起雙手捂住被敲的地方，楚珩感覺很想笑，嘴角很可疑地抖動。

    果然，很笨。

    可是下一刻，楚珩輕微扯動的唇角僵住了。

    葉平安依舊捂着頭看着他，泛紅的眼眶裏水光閃爍，嘴角慢慢下垂，一副快哭出來的樣子。

    可惡，她這是什麼表情！？

    楚珩頓時覺得不知所措，緊張地東張西望，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兒擺。

    平時家裏妹妹哭鬧的時候，都是驚天動地，很多人圍着轉。然後，那些千金閨秀在自己面前也是表現含蓄、扭扭捏捏，也不見是她這個樣子，含着驚慌，委屈

    眼眶裏一直晃動的水珠終於墜落，臉頰上又見兩道清晰的淚痕。

    真是個小孩子。

    楚珩輕輕嘆了口氣，撇了撇嘴，無奈地捏着衣袖蹭了蹭她臉頰上的淚痕，連自己都沒發覺此刻臉上的溫柔表情。

    「嗚嗚，謝謝，你又救了我一次。」葉平安抖着手不斷擦着淌下的淚水，努力抑住跳得慌亂的心。

    望着眼前的溫柔男子，葉平安慢慢不覺得害怕了，想起剛剛保護自己的高大背影，臉頰悄悄地泛紅。

    「誒？我們楚大公子什麼時候居然會欺負一個小丫頭了！？」一道充滿戲謔的聲音在兩人耳邊響起。

    葉平安聞聲看去，不遠處的一名白衣男子，手拿摺扇輕輕敲打掌心，滿面笑容看着他們，朝站在身旁的同伴問道。

    「司徒，是不是我的眼睛出問題了」

    「不是」高大黝黑男子身着勁裝、手握長劍，表情嚴肅地回答。「我也看到了。」

    楚珩聞言表情一僵，旋即簇起濃眉，沒好氣地說道：「怎麼？你們這麼閒？事情都做完了？」

    「哈哈，你看他這是惱羞成怒了嗎」白衣男子像是聽不出楚珩話中的警告，反而笑得更大聲了。

    「郁良，司徒衛，你們」

    「小蘇，小茹。「楚珩本來還想說些什麼，感覺身旁的小人像是一陣風似的越過自己，朝前跑去，還一邊驚喜的喊到。

    剛從裏間走出來的兩個一模一樣的小姑娘，聽到熟悉的叫聲，快速扭頭看去，旋即表情大變，沖聲源處跑過去，三個小姑娘頓時抱在一起。

    見到姐姐，葉挽蘇為了保護妹妹，一直故做堅強的心頓時跳的飛快，緊抓着葉平安的手不放，無聲地抹淚。挽茹則直接抱着她的脖子，埋頭小聲啜泣。

    葉平安扁扁嘴，努力控制想哭的衝動，輕輕安撫兩個妹妹。

    過了一會，三人慢慢地平靜下來。

    「噗，平安姐，你都快成泥人了。」葉挽蘇破涕為笑，看着姐姐又髒又亂的樣子，忍不住笑出聲。

    葉挽茹緩緩放開葉平安，改拉住她的手。抬起另一隻手抹了抹臉頰，不好意思地輕輕笑出聲。

    「還說我，你們不也都是！」姐妹三人手拉手，重聚的喜悅漸漸掩埋了心中的恐懼和不安。

    「我們快回家吧，大家都很擔心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