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入局一

    卓遠每移動一下腳步都變得異常艱難，他甚至感覺的到心臟與胸口的撞擊，也許他們姐弟的命運註定要這樣結束。

    穿越這片樹林，前方是一個幽靜的山谷，身後喊殺聲不斷傳來，卓遠忽然覺着頸後微涼，卻是輕雲的淚水落下。輕雲泣聲道：「小遠……你放下我……自己去吧……」卓遠一言不發，仍舊前行。

    輕雲縴手捶向卓遠後背道：「小遠……若是這樣……我們誰也走不脫……」卓遠用力咬住下唇，艱難道：「無論生死，我都不會拋下你……」輕雲抑制不足心中酸楚哇地一聲哭了起來。

    卓遠無力道：「姐姐……你……」話未說完，眼前猛然一黑，身軀向下倒去，兩人沿着山谷向下滾落。

    卓遠的頭顱重重撞在岩石之上，難忍的疼痛讓他從短暫的昏迷中醒來，他顧不上察看自己的傷勢，立刻去搜尋姐姐的所在。輕雲躺在他身邊不遠處，卓遠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方才放下心來，想是剛剛滾下時因為撞擊過猛一時間暈了過去。此時才感到自己頭頂火辣辣的疼痛，鮮血沿着面頰成縷流下。

    卓遠搖搖晃晃抱起姐姐，站起身來。「啊！」一聲驚呼自耳邊響起。一個白衣少女驚慌失措的從前方墳冢站起身來。墳墓修葺的潔淨工整，無數野花點綴於墳冢之上，白色溫玉墓碑前擺放着一個精心編制的花籃，花朵之上露珠隱現，顯然剛剛採擷不久。

    那少女兀然見到卓遠渾身是血的出現在眼前顯然被嚇得不輕，顫聲道：「你……要做什麼？」卓遠向她淡然一笑，從她身邊走過，此時船越已經率領眾手下已經追到墓前。將卓遠姐弟團團圍住。卓遠情知無路可逃，將姐姐緩緩放在茵茵綠草之上，挺起手中鐵劍冷冷道：「來吧！」

    那少女忽然道：「二哥！你在這裏做什麼？」任傲雪有些尷尬的從人群中閃出，那少女原來是他的妹妹夕顏，今晨前來母親墓前拜祭，不料竟在這裏碰到。

    任傲雪笑道：「夕顏，你站到一邊，二哥正在捉拿朝廷要犯！」夕顏雙目微閃，此時卓輕雲悠然醒來：「小遠……你……在哪裏？」卓遠連忙衝到姐姐身邊，扶起她嬌軀道：「姐姐……我在你身邊……」輕雲緊緊握住卓遠手掌，俏臉緩緩轉向人群，淒聲道：「各位大人，我們姐弟初到長京，得罪了你們，我不求你們諒解，只求你們將所有罪過加於我一人身上……放我弟弟一條活路……」說到這裏已是泣不成聲。

    卓遠虎目蘊淚，嘶聲道：「姐姐！你莫要求他們，這些人全都是一幫衣冠禽獸，大丈夫死亦何懼，我絕不會在這幫小人面前屈服！」卓遠將姐姐負在身上，挺起鐵劍傲然道：「不怕死的便過來吧！」任傲雪雙眉猛然凝結在一起，不知怎麼，他對面前的少年生出無法形容的仇恨：「是你自尋死路，休怪我無情！」

    「且慢！」夕顏忽然擋在卓遠姐弟身前。任傲雪愕然道：「夕顏！你做什麼？」夕顏輕聲道：「二哥，你認不認得這裏？」任傲雪目光落在墓碑之上，面色微微一變道：「這是母親的墳冢，我怎會不認得？」夕顏道：「二哥既然認得，可曾記得今天是什麼日子？」任傲雪默然不語。夕顏幽然道：「二哥，今日是娘親的周祭，你怎能在娘親墓前再濺血光？」

    任傲雪掃了卓遠一眼，冷冷道：「夕顏，此人是朝廷重犯，自古忠孝不能兩全，等我殺了他再向娘親賠罪！」夕顏秀眉微顰道：「二哥，爹爹若是知道此事恐怕會不高興！」任傲雪焉能聽不出妹妹搬出爹爹恐嚇自己，淡然笑道：「爹爹那裏我自會解釋，我想就是他在這裏也不會阻止我抓捕要犯，你趕快讓開！」

    「傲雪！你很自信嘛！」略帶嘲諷的語氣響徹在山谷中，任傲雪的臉上登時失去了血色：「爹爹……」他的聲音變得有些發澀。

    任怨從遠處山岩之後緩步走出，一身樸素的青衣讓他顯得格外儒雅，他的眼神深邃而雋永充滿了神奇的魅力，任傲雪諸人在他的目光下一一垂下頭去。「爹爹！」夕顏驚喜的奔到任怨身邊，緊緊挽住父親的手臂。任怨微笑着拍了拍女兒的長髮，目光重新轉向任傲雪，冷冷道：「你好……你很好……」任傲雪在父親犀利的眼神下微微發抖：「爹爹……他們是朝廷重犯……」

    任怨仰首發出一聲長笑，他轉身看了看卓遠姐弟道：「老夫任怨，乃是當朝太師，你姐弟二人不管有何冤屈儘管對我言明，我絕不會因為親情而徇私！」「爹爹，他們都是刁民，你莫聽他們胡說八道。」

    任怨猛然扭轉身軀，怒視任傲雪道：「我身居神武國太師一職，天下有何事可以瞞住老夫？更何況區區長京！」

    此時呼聽夕顏又是一聲驚呼，卓遠再也支撐不住，一頭栽倒在草地之上……

    任怨負手站在角樓之上，遙望府外燈火明滅的天樞街，夜色已深，長街上的行人寥寥可數，不時傳來的打更聲為這個清冷的夜晚平添了幾分落寞。

    任傲雪已經在冰冷的石階上跪了整整兩個時辰，他向來愛潔，在手掌觸地處特地墊上了一層羅帕。

    「你很讓我失望！」這是任怨今晚說得第一句話，他的目光始終沒有望向兒子一眼。「爹爹……孩兒錯了……」

    任怨輕輕嘆了口氣，他的手掌在漢白玉扶欄上用力拍了拍：「你去歇息吧！」任傲雪如釋重負的站起身來告辭離去，剛剛走下石階，任怨的聲音再次響起：「如果讓我知道你再去招惹那姐弟倆，你會知道有什麼後果……」

    任傲雪精製的面孔猛然扭曲了一下，他不得不竭力掩飾着自己的憤怒。任怨仿佛從他的呼吸中感覺到了什麼，他緩緩搖了搖頭，目光再度投向遠方。

    紅燭搖曳，檀香渺渺，輕雲趴在紅木桌前，黯然神傷。夕顏拿起桌上金剪，裁去燭芯，柔聲道：「姐姐放心，顧大夫是三朝御醫，他一定會清去卓公子所中的毒針！」輕雲再也忍不住心中酸楚，螓首埋入雙臂之中，無聲啜泣起來。

    夕顏將一方潔白的絲帕遞入輕雲手中：「顧大夫說過，最遲明晨卓公子一定會甦醒，姐姐還是早些安歇吧！」輕雲拭去淚水，默默點了點頭，神情仍是黯然不已，不知道小遠現在究竟怎樣。夕顏知道她心系弟弟的傷情，安慰道：「姐姐放心，顧大夫乃當世神醫，有他相救，卓公子必無大礙！」

    房門被輕輕扣響，任怨微笑着走了進來，夕顏笑盈盈道：「爹爹！」輕雲慌忙站了起來：「民女見過太師！」任怨慈和道：「何須多禮，輕雲若是看得起老夫，稱我一聲任伯伯就是！」

    夕顏牽住卓輕雲縴手笑道：「姐姐，我爹爹這人雖然看起來顯得嚴厲些，可是他為人卻是極好。」任怨笑斥道：「你這丫頭越來越放肆，當着客人面也敢信口胡說，這麼晚了為何不帶客人去休息。」

    輕雲搖了搖頭道：「太師，是輕雲自己要求留在這裏，小遠生死未卜，我又怎能安寢！」任怨點了點頭，目光落在輕雲俏臉之上，但見她眉如寒煙，膚如艷雪。因為連日磨難，愈顯蒼白，不禁讓人呵護之心倍增。

    任怨道：「任姑娘還是去歇息吧，若是你也因此累病，還有誰能夠照顧令弟呢？」輕雲默默點了點頭，終於願意隨夕顏離去。

    任怨目送兩女離去，方才緩緩推開內室房門，房內蒸汽瀰漫，房間正中放着一個直徑大約七尺有餘的木桶，卓遠赤身裸體坐在木桶之中，桶中水色已經泛出漆黑之色。木桶底端由一個寸許的開口，桶中熱水經此開口和連接處的竹製管道流向室外。四個垂髫童子分立木桶旁邊，不住向其中注入熱水，保持水溫恆定。

    「太師！」黃須長發的御醫顧自在走了過來，他手中端着剛剛配製好的草藥。任怨道：「傲雪有沒有將解藥送來？」顧自在道：「二公子早就讓人送來解藥，只是『斷魂針』毒性甚烈，加上這年輕人中毒後又經歷連場劇斗，加快毒血上循，所以……」

    任怨微微皺起眉頭道：「照你這麼說，他是不是已經沒救了？」顧自在連忙道：「非也，非也，我已經利用蒸熱之法將他肌膚中餘毒全部排出，只是……他經脈之中的潛藏毒性……」顧自在雙目微轉道：「除非有一位功力卓絕的高手利用內息將他經脈中的殘存毒性逼出！」任怨緩緩走至卓遠身邊，探手扣住卓遠脈門低聲道：「你領他們出去吧……」

    一股輕柔的氣流從卓遠的百會穴緩緩注入，氣流所到之處，宛如煦日春風輕拂而過，細微的汗水從卓遠的毛孔之中無聲滲出，他的肌膚開始劇烈的顫動，木桶中的熱水也因為他身體的顫動泛起魚鱗般的波紋，這波紋越來越大，整桶水開始沸騰起來，水位在不斷下降，水色卻在不斷加深。不知過了多久，卓遠好像在沉睡中突然被人驚醒，僵硬的身體上開始有了知覺，難捱的疼痛陣陣襲來，眼前又是一團團的幻影，他想叫，卻叫不出聲。

    他的眼睛還是睜不開來，驟然間，卓遠感到一股巨大的暖流從身體流過，衝擊自己各處大穴，骨節好像被利刀支解似的，疼痛之中，卻又有一種輕鬆之感。再過一會，疼痛的感覺也漸漸減弱了，但覺那股巨大的暖流，在體內流轉，竟似化成了一團火焰，在體內燃燒起來，卓遠但覺內外焦渴之極，想張口吶喊，卻喊不出聲；想張開眼睛，眼皮上卻似壓着千斤重物。忽然間，一股清涼之氣，直透心田，有如飲了玉液瓊漿，將體中的煩躁火熱之氣消除得乾乾淨淨，那股暖流仍然在體內流轉，有說不出的舒服。

    傳入體內的氣流開始變得蓬勃有力，卓遠的整個身子仿佛墜入火爐之中，每一寸經脈都感到撕裂般的痛楚，這痛苦無所不在的折磨着他的神經。他在這種強烈的刺激下緩緩睜開雙目，首先看到的是兩隻炯炯發光的眼睛，漸漸看清楚了面容的輪廓，正是當朝太師任怨。但見任怨頭上白氣騰騰，汗水從額角上不停的淌下，知道他正在用深湛的內功替自己逼出體內劇毒。「不要說話！」卓遠明白對方正在利用自身功力為自己療傷，感激之情難以言表。

    任怨感覺出他內息見趨平緩方才放下心來，緩緩收回自身功力，伸手拭去額上細微的汗珠，溫言道：「你好好歇息一下，過兩日就會恢復。」

    卓遠點點頭：「多謝大人相救……」任怨笑道：「此事原怪我教子無方，我多少有點替他彌補之心，你又何須如此客氣。」卓遠心中感動不已，這父子二人做人竟有天壤之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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