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5章紫氣自東來

    秋霜點點頭，道：「對，你要叫我娘。」小狗瞪着她看了許久，突然大笑起來，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指着她，叫道：「笑死我了！你讓我叫你娘？」秋霜臉上一寒，冷然道：「你叫是不叫？」小狗笑嘻嘻地說道：「你沒有奶過我，也沒有抱過我，更沒有幫我洗過尿褲，我無論如何是叫不出口的。」

    秋霜一甩手，給了他一巴掌，冷冷地道：「再胡言亂語，我撕裂你的嘴！你到底叫不叫？」

    小狗摸了摸火辣辣生疼的臉頰，苦笑道：「你的脾氣倒是跟我娘很像。不過，讓我叫你娘，門都沒有！」秋霜揚手又要打他，驀地見到他雙眼中射出的堅定目光，不由忖道：「這小鬼年紀雖小，骨頭卻是硬得很，這般打他，恐怕也不能讓他改口叫我一聲娘。」哼了一聲，緩緩放下揚起的手掌，說道：「我總有辦法讓你叫出來的！」

    小狗好奇地問道：「你為何讓我叫你娘？你不過比我大上幾歲而已！」秋霜瞪了他一眼，一言不發，往前走去。小狗撇撇嘴，亦步亦趨。

    兩人一前一後，出了鎮西，眼前是一片鄉村景色。此時立夏剛過，下過幾場雷雨，莊稼得到充沛的滋潤，長勢喜人，放眼看去，一片綠油油，煦風吹過，層層浪起。秋霜陡然見到如此溫煦清爽的景色，本來緊繃冷傲的臉慢慢舒展開來，竟露出了微微的笑意。向後輕輕招手，低聲道：「小狗，跟我來。」

    小狗從未聽她如此溫柔的說話，不由一呆，「哦」了一聲，跟了上去。

    兩人在田埂間緩緩而行，兩旁就是綠油油的稻田，秋霜似乎心情變得很好，步履輕快，衣袂飄揚，小狗人小腿短，如何跟得上，只好小跑起來，忖道：「剛剛還惱怒非常，此刻卻好像是世界上最快樂的人，這女人的脾氣啊，簡直就像是天上的雲，變得真快！」

    秋霜果然很是快樂，因為她已經在輕輕地哼唱着小曲。小狗心中詫異，無論如何難以想像一個殺人不眨眼的惡女子竟會這麼愉快地唱起歌來。

    小狗側過頭，仔細傾聽，卻聽她唱道：「……兩小無猜，仙湖西畔看雲起。數點滴瀝，窗前明月雨。綠楊柳下，梅笛喚玉人。斜陽暮，憑欄且看，婉轉花間舞……」她唱罷一遍，又唱一遍，聲音中隱隱有輕快喜悅之情，似乎是憶起了心中最甜蜜的回憶。

    小狗自小倒也讀了不少書，此時聽她輕唱這首《點絳唇》，節奏輕快，極是動聽，忖道：「聽歌中意思，似乎是仙女姐姐想起了一個從小一起長大的男子，與他兩情相悅，如膠似漆。這首詞莫非那個男子所作？先是那男子吹笛子給仙女姐姐聽，然後是仙女姐姐在花叢中跳舞給他看？那男子必定是仙女姐姐的情人！」

    一想到仙女一般的秋霜竟然像凡間女子一般愛上了一個男子，更於花間起舞給那人看，小狗心中隱隱便生出酸溜溜的感覺。其實那秋霜當然不是仙女，但小狗心中已是如此認定，再難更改。在他想來，仙女應是優雅出塵，喝風飲露，不食人間煙火的美女。他卻忘了，那秋霜不但食那煙火烹煮之物，還能連喝五斤火焰燒，卻哪裏有半點他心目中的仙女模樣？

    兩人穿過寬廣的田地，已經到了紫陽峰下，小狗氣喘吁吁，叫道：「等…等等我，仙女姐姐，我快累死了！」秋霜停住身形，等他奔到近前，伸手抓住他的後背衣襟，把他整個人提了起來，微微一笑，道：「我們這便上紫陽峰，小狗，一會可別害怕啊！」

    小狗一愣，暗想，什麼叫不要害怕？爬山而已，有什麼好怕的？

    正思忖間，驀地身軀騰雲駕霧而起，下意識地驚叫一聲「啊——」，秋霜已經單手提着他飛上半空，幾個起落，上了蒼松之頂，迅捷無比地往山上彈躍而去。

    小狗但覺自己輕飄飄地在雲端飛翔，耳畔風聲呼呼，眼前樹木山石如飛過眼，初時的害怕驚懼之情瞬即被新奇好玩之感代替，不由興奮地大叫起來：「我在飛，我在飛啊！哈哈！」

    紫陽峰連綿百里，山崖突兀，層層盤亘，上到高處，便見那雲霧之氣由岩腹石罅間蒸騰而起，於山谷密林間縈繞不去，望之如在仙境之地。盤龍鎮的採藥人最喜往紫陽峰採藥，只因在峽壑山谷、峭壁高崖之間，多有珍奇名貴的藥材生長。但紫陽峰深廣多險，那些採藥人雖也有不弱的武功在身，卻也無法深入其中腹地。

    小狗見秋霜宛若一隻飛鳥，輕盈地在林子上空穿梭，她腳尖只須輕點樹枝，整個人便彈射出去，迅疾無比，不由心中大感佩服，忖道：「我什麼時候才能擁有如此武功啊！」

    秋霜提着小狗飛快上了一座崖，來到一方小平台之上，把他拋到地上，說道：「小狗，你到底叫不叫我娘？」小狗兀自沉浸在他的大俠夢之中，聞言一怔，道：「什麼？」秋霜面寒如冰，冷然道：「最後問你一次，你叫不叫我娘？」

    小狗見她又恢復到之前的冰冷嘴臉，心中有氣，怒道：「我不叫就是不叫，你就是問一百次，難道我還能向你低頭不成？」

    秋霜冷笑三聲，道：「很好，那你就在這裏好好地呆着，如果你回心轉意了，就大喊我的名字。」身形驀地飄起，往一旁的山谷跳了下去。

    小狗大驚，急趨往前，奔到崖邊，下瞰萬丈深淵，卻哪裏還有秋霜的影子，卻見深谷之中，白雲薄霧，吞吐瀰漫於林谷之間，一陣疾風卷上來，吹得小狗腳下發軟，艷陽之下，竟微覺有些寒意。小狗頭暈目弦，不敢久留，忙後退幾步，心口怦怦直跳，忖道：「她為何竟跳了下去？這崖如此高險，哪裏還有命在？」

    坐了一會，小狗跳起身來，繞着這方小平台轉了一圈，心頭一涼，大驚失色，原來這小平台正是眼前這坐山崖的最高處，四周皆是渺渺茫茫的深谷峽壑，無處下山。忖道：「原來是想把我困在這裏，待我害怕求饒之時，你再現身出來，這樣反而是我在求着叫你娘。仙女姐姐，你倒是打得好算盤！」

    又忖道：「她必定就在附近，否則臨走之前又怎會說什麼『若回心轉意，就大喊我名字』之類的話？」於是小狗大喊道：「不好！我尿急！」衝到崖邊，鬆開褲頭，把「小小狗」掏出來，一股水箭激射而出，往萬丈深谷飄灑而下，在半空化作無數細雨。

    小狗扯開喉嚨，高唱道：「哥哥愛上了俏妹妹，茶不思喲飯不想，哥哥愛上了俏妹妹，又唉聲喲又嘆氣。哥哥夢裏喲，只把妹妹想！只盼抱住妹妹喲，狠狠地親，狠狠地親，就這樣抓住了妹妹的心……」他的中氣甚足，音域寬廣，唱起來似模似樣，悠揚的歌聲在山谷間迴旋激盪，很有點名家風範。

    驀地崖下白雲處飛出一個白色物事，掠過長空，閃電般擊中小狗的額頭，「啪」的一聲，小狗慘叫向後跌了出去。接着人影一閃，秋霜已經在他眼前站定，呼吸急促，胸口劇烈地起伏，怒容滿臉。「小狗！你…你找死！」

    小狗低頭見砸他的白色物事竟然是一塊饅頭，苦着臉摸了摸額頭，委屈地說道：「仙女姐姐，我又犯什麼錯了？你這般氣沖沖的，可對身體不好！」

    秋霜臉上怒容未消，一言不發，走過去就對小狗拳打腳踢，小狗一邊挨打，一邊高叫：「臭婆娘！就憑你，還想讓我叫你娘，除非太陽打西邊出來！我娘比你好一百倍，一萬倍！」秋霜停手不打，退後兩步，冷笑道：「我有的是時間，你喜歡跟我耗着，我陪着就是！」腰一扭，再次飛落懸崖。

    小狗一天之內，連挨幾頓打，心情卻是絲毫不受影響，咧着嘴爬起來，喃喃道：「打得真輕，我還道這次要斷個幾根骨頭，卻原來只是幫我捶背來着。」

    卻見西首崖邊有一棵老松，枝幹曲屈，根葉蒼秀，正好擋住了西移的日頭，當下走到樹下，靠着樹幹坐了下來。忖道：「她剛才如此生氣，為了面子，短時間內必定不會再現身，我在這上不着天，下不到地的地方，無水無糧，如何能支持得下去？」

    坐着想了一會，不得要領，驀地想起懷中的*，不由精神一振，跳起來四周看了看，確定秋霜不在附近偷看，這才又坐下來，翻開第一頁，細細地看了起來。卻見裏面的插圖極其精美，顯然是名家手筆，更兼有文字對插圖內容進行詳細描述，把那房中之術解析得淺白易懂。小狗看得血脈忿張，心口怦怦直跳，忖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看到一半，天色大黑，終於無法看清圖冊中文字，小狗戀戀不捨地把它藏在懷中，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夜空如洗，繁星點點，一彎明月已經升了起來，小狗肚子一陣鳴響，飢餓之感驀地清晰、放大起來，崖頂風大，冰寒砭骨，更使他在飢餓之中多了一份寒冷。

    小狗搓着手，看着四周黑漆漆的山林，耳中聽到夜風吹過林木的沙沙聲，心中略感無奈，忖道：「看樣子，她是真的把我扔這裏了。又冷又餓，卻如何熬過這個晚上？」

    驀地想起了秋霜用來砸他的那個饅頭，忙借着月色星光，在地上摸索起來，不久果然摸到，拍去塵土，也不管它已經在日間被曬得堅硬如鐵，三口兩口，盡數吃下。肚中有物，身上似乎都暖了些許，一陣睏倦之意襲上心頭，小狗捲縮在松樹之下，不一會就睡了過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小狗被凍醒，全身僵硬酸麻，衣服頭髮之上竟已掛滿冰霜，天色仍然漆黑一片，夜風益發得冰寒。小狗猜測此刻可能是黎明之前，當下站起身來，就地活動了一下筋骨，驅除寒冷。過得一陣，東邊驀地現出白痕一縷，須臾伸展到整個地平線，天上地下，仍然漆黑一片，卻已經被這一縷白痕分隔開來，知道了哪是天，哪是地。白痕不斷變得寬闊，顏色漸漸變為金黃，又漸漸轉為橙紅，紫氣氤氳，紅霞千里。驀地幾道光束劃破了這濃重的黑幕，透射到崖頂，落到小狗的身上！

    旭日東升，霞光萬道！

    小狗平生第一次如此震驚於大自然的壯麗瑰奇，呆呆地看着初升的太陽，一動不動。也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清醒過來，忖道：「若不是仙女姐姐帶我上這高聳的山崖，我如何能見識到這般美景？」

    這一天，小狗跟着樹影緩緩移動，躲避着日光，把一本*看了個遍，到得傍晚時分，肚子實在餓得不行，口乾舌燥，再看那*，竟然覺得索然無味，塞進懷內，靠着松樹枝幹，嘆了口氣，道：「人說食色性也，誠不我欺，『食』果應該排在『色』之上，若肚子都沒有填飽，哪能起半分淫念邪思？」

    這一晚，小狗緊緊地抱住自己的膝蓋，蹲坐在樹幹下，吹了一夜的冷風，好在他人雖瘦削，卻很是結實健康，這般又餓又冷又渴，竟然熬了過去。

    又是新的一天，小狗把身上的冰霜摘下，通通放入口中，化作一滴滴甘露，滋潤着他乾巴巴的口舌，他又一次看到了日出，依然震驚，即使他餓得幾乎無法站立。

    小狗心中，倒是沒有絲毫的怨言，無論遭受着多大苦難，他始終不覺得老天虧待了他，他的娘告訴他，他能活下來，已經是賺到了。所以他只是靜靜地坐在樹下，看着碧空，看着遠山，看着飛翔的鳥兒，看着蒼翠的林木，他沒有呼喊秋霜來救他，除非他自己願意，否則沒有任何人能強迫他做一件事。或許有一個人可以，那便是他的娘，水靈靈。

    這一天，小狗在半清醒的狀態下，熬到了午間，他的身軀手腳已經因為寒冷飢餓而不自主地顫抖起來，他爬出松樹樹陰，躺下來，任由午間毒辣的陽光曬到他的身上，因為他已經開始覺得冷了，即使現在是一天中最熱的時候。

    他半眯着眼睛，無力地看着天際，忖道：「我難道就這樣死去？我還未成為叱咤江湖的大俠，還未親過漂亮姑娘的臉蛋，還未修煉我的《無雙劍訣》……」

    「無雙劍訣！」小狗用盡全身力氣，跳了起來，自語道：「我臨死之前，好歹要看看這秘笈，好歹練上兩招，也不枉了來世間一場！」

    當下從包袱中拿出那兩本秘笈，卻見另外一本贈送的書冊破舊發黃，封皮上只有一個模糊的字：刀。小狗對之不感興趣，隨手塞進包袱里，拿起那《無雙劍訣》，翻開了第一頁。卻見總綱上寫着：無雙劍訣，天下無雙，至陰之法，非女不授。若為男身，強行修煉，不男不女，慎之慎之！

    小狗大怒，跳起來罵道：「砍千刀的死老頭！竟然給了一本垃圾書我，氣死我啦，氣死我啦！」一揚手，把秘笈扔下了懸崖。饑寒交迫之中，氣怒交加，小狗但覺一陣頭暈目眩，倒在地上，暈了過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鼻子裏聞到一陣烤肉的香味，幽幽醒來，卻見秋霜背對着他，遠遠地站在崖邊，山風吹來，揚起她的髮絲衣袂，甚是飄逸。又見眼前地上，扔了一隻烤山雞，色澤金黃，濃香撲鼻。大叫一聲，小狗搶過烤雞，大口大口地嘶咬起來，轉眼一隻肥美多汁的烤雞就被他吃得乾乾淨淨，連骨頭都被他咬碎，吞下肚去。小狗滿意地打了個飽嗝，道：「仙女姐姐，見到你真高興！」

    秋霜嘆了口氣，道：「你很想學武功嗎？」小狗眉毛一挑，道：「當然想！」秋霜道：「你只需叫我一聲娘，我便教你天下無敵的劍法。」小狗正色道：「罷了，若用我的自尊來換取武功，那就免了。」

    秋霜哼了一聲，轉身走到崖頂正中，右手黑鞘長劍緩緩舉起，身形配合劍意，舒展開來，目光平平看着遠方極遠處。凝立不動，神光內斂，仿佛已經融入整個天地之間。小狗見她只是擺個劍勢，竟然生出如此驚人的震撼力，頓時對她佩服得五體投地，當下緊緊盯住她，怕漏掉了任何一個步驟。

    秋霜右腳倏地向前踏出一步，手中長劍向右上斜揮一劍，正刺一劍，手腕一翻，再向左上刺一劍，揮一劍，但見黑光如流星，忽左忽右，忽上忽下，迅捷無比，轉眼或刺或削擊出一十八劍，當真是一氣呵成，毫無遲滯！

    秋霜收了劍勢，走到松樹下，以掌為刀，砍下一根松枝，拋到小狗面前，說道：「剛才的一招叫做『一夫當關』，意思是若你在險窄之地使用此招，無論前面來多少敵人，通通都可以擋下，是一招破綻極少的對抗前面來敵的妙招。你現在便依我剛才手法，練一遍給我看看！」

    小狗狐疑道：「我可先說明白，就算你教我武功，我也不會叫你娘的。」秋霜淡然道：「你也忒小看我了吧？」小狗撿起地上的松枝，掂了掂，倒也趁手，道：「我只需依樣畫葫蘆便可以了嗎？」秋霜把劍抱在胸前，看着他，點了點頭。

    小狗走前兩步，腦中回想着秋霜剛才的姿勢，將松枝徐徐平舉，一聲大喝，右腳踏前，手中松枝如毒蛇出洞，靈活迅速，一片灰濛濛的光影間，小狗已經將一招「一夫當關」分毫不差地使了出來，站在當地略略喘氣，道：「好傢夥，看不出這簡簡單單一招竟然這麼耗費力氣，再使一次，我可就要趴下了！」

    小狗卻不知，他這般輕描淡寫地將秋霜這一招重現，對她產生了多大的震撼，當年她學這一招，整整用了一個月，練得人都要瘋掉了，才勉強練成，而她，已經是眾多師兄妹間練得最快的幾個之一了。秋霜呆呆地看着小狗，忖道：「這一招主要運用手腕及手指的力量，靈動無比，他竟然輕輕鬆鬆一次完成，可見，『隨風長刀』最靈活的手和腰果然都傳了給他！」

    秋霜道：「你娘說過，她並沒有教你武功。」小狗道：「正是。」秋霜道：「但她一定教了你其他的技能，不然，你不可能擁有如此靈活的手，告訴我，是什麼？」小狗臉上驀地露出噩夢般的驚懼神色，似乎是想起了某種痛苦的回憶，他看了看自己的手，低聲道：「你是指偷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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