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第 2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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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御花園回去,便有鳳儀宮的下人來請她去宴席了。
時候快到了戌時,設宴在紫宸殿,官家小姐和夫人們也幾乎都到了,鶯鶯燕燕很熱鬧,謝明蘊走到殿前,忽然有些躊躇。
「母后呢?」
她到底還是對這些宴席有些無所適從。
「娘娘在乾清宮呢,說等會與皇上同來。」
謝明蘊又看了一眼內殿,想着自己此時進去免不了要寒暄。
「旁邊有什麼偏殿嗎,帶本宮去」
「六公主?」
謝明蘊的話說到一半被一道聲音打斷,她下意識回過頭,看見一張貌美溫柔的臉。
這人年約三十上下,綾羅錦緞,身後跟着兩個婢女,一身溫柔的氣質,正站在不遠處看她。
「果然是六公主,臣婦請六公主安。」
「免禮。」
謝明蘊不知道她的身份,但想來也不會低,當即含笑叫起。
「臣婦是容侯府夫人,瞧見公主過來,便上前問好您。」
謝明蘊還沒來得及問一旁的宮女,面前的夫人已經心細如髮地自報家門。
容侯府?
世家容家?容淮安的繼母?
「原來是侯夫人,侯夫人既早來了這,怎麼不進去?」
「還沒到開宴的時候,臣婦不喜歡熱鬧,便躲去了一旁的偏殿偷懶。」
她倒也坦誠,抿唇一笑,那眸子溫和得很,便是盯着人看也不會讓人覺得突兀。
謝明蘊自然是聽過她的。
她和容淮安的亡母一樣,都是鄰國東明國的人,曾經關係甚好,北謝和東明世代聯姻,先夫人死後,東明執意送了第二個和親的人來,正好就是這位繼夫人。
聽聞繼夫人和先夫人關係甚好,也是自願嫁來照顧手帕交留下的兒子的。
而她嫁來之後,倒也真不負這溫柔賢淑的名號,孝順公婆友善妯娌,對容淮安這個繼子也算得上很好。
聽說在小時候容淮安曾大病一場,所有太醫都說沒救了,這位繼夫人卻不認命,風雪天從北謝趕回東明,親自求到了一位有名的神醫處,丟了半條命替他求藥。
「公主可是覺得這殿內無趣?不如與臣婦一起去偏殿待會?」
她又道。
回過神,謝明蘊看了一眼熱鬧的屋子,點頭。
「也好。」
侯夫人頓時又溫柔地笑了笑,跟在她身後進了偏殿。
偏殿內安靜,他們落座在桌前,侯夫人輕聲說着話討她高興,謝明蘊附和一二,倒也不顯初見的尷尬和生疏。
聊了沒一會,門外忽然來了下人。
「夫人,家主有話。」
侯夫人歉意地對她一點頭,往一旁走了兩步。
「家主說待會宴席結束讓您找公子一趟,共同商議和季家」
謝明蘊隱隱約約地聽到了幾句,約摸是和容淮安有關。
想到容淮安,她又想起這兩天他都忙着城東的事,也不知道身上的傷好了沒有。
念頭一轉而過,侯夫人對下人吩咐了兩句,又走回來。
「勞公主久候。」
謝明蘊搖搖頭。
「近來淮安在府中教導公主,不知可合公主心意?他這孩子一向性子冷淡少話,若有得罪公主的地方,公主千萬擔待。」
侯夫人看了她一眼,主動提到。
容淮安性子冷淡?
謝明蘊嘴角抽了抽,但在長輩面前也不能說什麼不好。
「太傅極好,夫人放心。」
「淮安之前脾氣溫和,病了一場後,待在府中半年,連我都少見,慢慢地性子寡淡。
不過當時接下入府教公主這件事的時候,我倒難得見他心情開懷了幾分,畢竟公主這般可人,任他是個木頭樁子見了也歡喜」
侯夫人笑着說了一半,才發覺自己說錯了話,天家公主的玩笑豈是自己能隨意開的?
「臣婦失言,公主恕罪。」
她登時蹲下身子請罪。
謝明蘊抿了抿唇,站起身扶她。
「夫人無心之失,本宮自然不會介意。」
侯夫人有些忐忑地站起身,依舊為自己的失言而感到不安。
「再等等該開宴了,夫人與我去紫宸殿吧。」
謝明蘊岔開話題。
兩人到紫宸殿的時候,上面幾乎已經座無虛席,除了帝後和太后,以及才挨了戒尺的謝嵐,幾乎全都到了。
謝明蘊一過去,頓時一群人的目光齊刷刷落在她身上,起身行禮。
三個月來這公主的事鬧得沸沸揚揚,在所有人都以為她要倒霉地被送去和親的時候,硬是被太子皇后力保留了下來,還允諾了如今朝中炙手可熱的臣子容淮安做太傅,一朝從地獄回到天堂,不可謂不讓人艷羨。
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各異,謝明蘊只恍若不覺,壓下心中的不適應,含笑叫了起。
她剛落座,帝後就攜手一起到了。
姜音剛要過來找謝明蘊說話,又被外面的唱和聲阻止了步子,跪下去山呼萬歲。
帝後落座,侯夫人跟在容家主身側,四下看了一眼,問。
「淮安還沒來?」
容家主頓時臉色一黑。
他管那個孽子做什麼?
侯夫人見他又要惱,登時也沒理會他,回過身對下人吩咐。
「去找找公子,便說帝後都已經到了。」
帝王看了一眼,果然問起容淮安。
容家主坐着沒吭聲,侯夫人起身周轉着回話。
「淮安這兩天忙於城東事宜累壞了,方才又被下人叫走處理事情,還與臣婦說替他告個假,望您准他晚來一會。」
這不是什麼大事,皇帝頓時擺擺手,關切地問了兩句。
反倒正端坐在椅子上的謝明蘊聽說了侯夫人的話,頓時神遊天外起來。
城東的事還沒忙完?
那他身上的傷可好了?
「皇妹,皇妹?」
一道陰冷的聲音打斷謝明蘊的思緒,她一回神,瞧見對面謝明哲那張討厭的臉。
他冷笑一聲,對皇帝道。
「看來皇妹是真不把父皇的冬宴放在眼裏,連父皇叫她都視若無物,未免也太大膽了吧。」
謝明蘊這才知道方才皇帝在喊她。
一頂帽子扣下來,台下貴婦臣子們都看過來,想着四皇子倒真是恨太子,甚至波及地對這位公主都如此咄咄逼人。
皇帝聽了謝明哲的話顯然面色也不太好。
「蘊兒方才在想什麼?連朕叫你都沒聽到。」
皇后頓時擔心地要起身替她圓話,卻見謝明蘊腦瓜一轉,含笑開口。
「女兒是想着今年冬天的雪倒大,瑞雪兆豐年,今年百姓必定有個好收成,也能讓父皇省心一二。」
這話一出,皇帝還沒開口,謝明哲又嗤笑。
「皇妹真在那山窩窩裏待久了,一身的窮苦味,百姓收成和你有什麼關係,難道你還想回那窮鄉僻壤種地去?」
話語裏不乏輕賤,台下頓時有人沒忍住跟着笑了一聲,顯然也是瞧不起這位公主的。
到了這麼富貴的地方還想着以前種地收成的事,怪不得有人說這便宜公主扶不上牆丟皇室臉面。
謝明則的臉頓時沉了下來,冷銳的目光落在謝明哲身上。
謝明哲不為所懼地看了回去。
眾目睽睽之下,謝明蘊臉上不見難堪,一雙漂亮的眼睛又清又透,輕聲反問。
「父皇為天下之主,百姓們都是父皇的子民,父皇自然事事件件都關心,父皇關心的就是我們子女關心的,四皇兄沒這等父皇的胸襟,怎還要嘲笑妹妹?難道妹妹說的不對嗎?」
皇帝面色緩和了些,有些意外地看着這個女兒。
謝明哲頓時臉一黑。
這死丫頭伶牙俐齒地,竟然在這給他下圈套。
「百姓收成好,父皇不必憂心子民溫飽,我們北謝國泰民安,自然是件值得高興的事,四皇兄不高興嗎?」
皇后提着的心放了回去,看着自家女兒覺得真是哪哪都好。
她眨着一雙眼睛,似乎極不理解謝明則的話。
台下臣子們頓時也低聲議論起來,都沒想到一個公主也有如此眼界。
「蘊兒說得好,果然是朕的女兒。
哲兒啊,你是該好好學學你妹妹,別整天把心思糾纏在這些無傷大雅的小事上。」
謝明哲剛要辯駁,皇帝已經不輕不重地落下一句話,看向他的眼裏帶了幾分警告。
他知道四兒子和太子不對盤,自然不喜歡太子的妹妹,但是往常小打小鬧就算了,宮宴上竟然想利用他借這點小事挑撥,簡直沒有一點皇子的胸襟。
本身想將禁衛軍交給這個兒子管,如今皇帝心思變了又變,覺得自己該再考慮一下。
「父皇謬讚了,不過方才女兒除了想百姓的收成,倒還想了另一件事,才沒聽見父皇的話。」
「哦?蘊兒還想了什麼?」
皇帝寬和地看着她。
她笑了一聲。
「想着今天天寒地凍,父皇日理萬機,身旁的下人伺候的可盡心?可別讓您凍着了,您龍體可關乎咱們北謝國運。」
皇帝有些驚訝地看着她,心中浮起幾分暖意,語氣溫和。
「蘊兒有心了。」
「來的時候太子哥哥還吩咐了御膳房給您晚上送去一碗燕窩,為人子女憂心您的身子是應該的,不過想來四皇兄如此心細,想必也日日關懷父皇吧?」
謝明蘊眼光一轉,看向謝明哲。
皇帝的臉頓時沉了下來。
這逆子每天來御書房不是問謝明蘊什麼時候和親,就是旁敲側擊地打聽他什麼時候肯把禁衛軍給他管。
哪知道關心他?
「朕前些天吩咐你的事情過了半個月都沒辦好,如今還敢揪着你妹妹的小事不放,你要是有你妹妹一半懂事,也不至於如此不成器!」
皇帝聲音冷下來,謝明哲連忙起身請罪。
「今晚你就給朕滾去刑部盯着他們把城東的事處理了,處理不好你也不必回來見朕了。
你是蘊兒的兄長,擔一句兄長名便要關懷妹妹」
皇帝的聲音響在耳邊,謝明哲有些惱。
他本來倒是有妹妹,可皇帝給他關懷過妹妹的機會嗎?
話到了嘴邊剛要說,到底又拉回幾分理智,他低頭請罪。
「兒臣知錯。」
「坐下吧。」
皇帝訓斥了一通,才算解氣了,剛要吩咐開宴,謝明則忽然掀起眼皮,語氣帶着幾分威壓。
「張大人,劉大人,你們可知錯?」
那兩個人頓時起身,惶恐地跪下去。
「臣不知,請太子殿下示下。」
皇帝也奇怪地看過去,只見謝明則滿目冰寒。
「方才張小姐和劉公子在做什麼,你們不知道嗎?」
噗通兩聲,這倆人也起身跪倒,瑟瑟發抖。
是方才謝明哲嘲笑謝明蘊的時候,跟着笑出聲的倆人。
「草民知錯,臣女知錯,萬不該冒犯公主。」
謝明則並着兩根手指在桌案敲了敲,眯着眼睛道。
「既然知道冒犯公主,便是心有挑釁天家威嚴,兩位大人將他們帶下去吧,着禁足三月,兩府罰俸一年,抄寫經書三百遍給公主祈福。」
一句話不容置喙,帝王沒吭聲,他們臉色一白,也無人敢求情,登時殿內鴉雀無聲。
謝明蘊抬頭對上謝明則的眼神,心下一暖。
一場鬧劇以這樣的結果收場,台下眾人面面相覷,再無人敢嘲笑這位公主一句。
帝王叫了開宴,絲竹環繞,杯盞碰撞在一起的寒暄聲此起彼伏,謝明蘊身旁有不少想攀附的夫人小姐,她笑着跟她們說了幾句,又喝了幾杯酒,小半個時辰過去,依舊沒看見容淮安。
寒暄熱鬧的場合不是謝明蘊喜歡的,她不想困在這宴席上,便着人去給皇后傳了話,偷偷從側門出去了。
外面的空氣自然是比屋內好,她長舒出一口氣,沒忍住伸手戳了戳有些笑僵的臉皮。
「我自己走走,你回去吧。」
在屋子裏假笑端坐可把她累壞了。
她揮退了下人,自己走在宮裏,又開始漫無邊際地想。
容淮安今晚真不來了麼?
也不知道身上的傷好了沒有。
哎不對,她關心他做什麼,他不來自己該高興才是,免得又被他算計着折騰。
亂糟糟的想法在她腦中交錯晃着,一路靜悄悄的,謝明蘊不知不覺地往後面走了。
而此時太后宮中,她聽說了事情經過,臉陰沉地道。
「哀家就知道皇后的女兒不是個省心的,今天皇后哪是教訓嵐兒,只怕是公然要打哀家的臉。」
謝嵐在內殿沐浴沒聽到,太后一句話落,底下安安靜靜的沒人敢搭話。
「這死丫頭呢?」
「自然是去宮宴了。」
下人回話。
太后眼珠轉了轉,還是覺得難消今日被打臉的恨,她喊了身邊的嬤嬤道。
「你想辦法把那丫頭引出來」
總要給點教訓。
*
謝明蘊走在安靜的夜色里,不知不覺地就離紫宸殿遠了。
越往後走越清淨,離那些喧囂吵嚷遠了,謝明蘊鬆了口氣,卻又覺得心裏空落落的。
冬宴一般是在過年前半個月的時候舉辦的,冬宴過去沒多久就該休沐,再之後年關,是合家團聚的日子。
養父母過世後,她跟撿回來的妹妹徐盈相依為命,徐盈性子活潑粘人,心靈手巧,什麼都會做,過年的時候帶着她一起做燈籠,包餃子,又拉着鄰里一起做臘肉吃團圓飯,從來沒讓她過年感覺着孤獨過。
那時候日子不好過,但是徐盈總安慰她會有賺錢的門路,也會有好日子過。
如今她倒是有好日子過了,卻把唯一的妹妹弄丟了。
眼眶一熱,謝明蘊狼狽地擦了擦眼淚。
但不管怎麼樣,她都不會放棄找妹妹。
半空中不知何時飄起了雪,寒風肆虐,謝明蘊覺得該回去了,便轉頭往回走。
走了沒兩步,有個小宮女步履匆匆地過來。
「公主,皇后娘娘有命,說姜家老夫人想見您一面,讓奴婢帶您過去呢。」
外祖母?
謝明蘊沒多想,點頭。
「帶路吧。」
剛好她也想外祖母了。
宮女一路引着她往前,謝明蘊發覺不是回去的路,有些疑惑。
「老夫人從紫宸殿出來了,在旁邊的殿內休息呢。」
謝明蘊本身只進宮過沒幾次,對宮裏也不怎麼熟悉,聽了這話便沒再起疑。
兩人一路往前走,又走了一炷香時間,宮女忽然回頭道。
「地下滑,公主小心腳下呢。」
謝明蘊剛要點頭,忽然腳下一滑,她重心不穩地往後倒去,剛要抓住一旁的樹枝,她腳踝處傳來一陣刺痛,還沒回過神,人已經狠狠地順着台階摔了下去。
「啊——」
她的聲音被掩蓋在風雪裏,順着台階摔下去,頭險些撞到一旁的石頭上,她眼疾手快地用胳膊擋了一下,倒抽一口冷氣。
抬頭一看,那台階上的宮女早不見了身影。
腳踝上的疼痛提醒着她這件事的不對勁,她記得這宮女回頭的時候,似乎趁着她滑那一腳的功夫蹲下身拿着什麼東西狠狠戳進了她腳踝處,她站不穩才從台階上摔下來。
有人害她?
冰涼的雪落在身上,謝明蘊驚醒,覺得當務之急還是先站起來。
她扶着石頭剛動了一下,腳踝就疼的驚出一身冷汗,壓根站不起來。
謝明蘊疼的臉色一白,撩了衣擺一看,一根細細的銀針戳在腳踝里,她咬住牙將銀針扒出來,險些疼的暈厥過去,謝明蘊擦了擦冷汗,再次試圖站起來。
還是不行。
非但不行,她更覺得這一會的功夫半條腿都麻了,難道是這根銀針的古怪?
站不起來,謝明蘊只能扯着嗓子喊道。
「有人嗎?」
四下無聲,她才發現自己被這宮女帶着,不知道何時來到了個從來沒見過的地方。
一片荒涼,只前面有一片樹,樹後隱隱約約傳來幾聲猛獸的吼叫聲。
以及,越來越近的腳步。
她忽然嚇得臉色慘白,似乎知道了這是什麼地。
*
「還沒找到嗎?」
「多派點人去。」
容淮安剛踏進宮裏,就聽見帝後焦急的聲音,他不動聲色地皺眉,看向一旁面色陰沉的太子。
「怎麼了,殿下?」
謝明則陰沉的臉色在看到容淮安後緩和了些,但仍語氣焦急地道。
「蘊兒不見了。」
「什麼?」
容淮安驟然抬起頭,語氣冷下來。
「她說要自己出去走走,沒下人跟着,有半個時辰沒回來,孤和母后都已經派了許多人去找了,整個皇宮都快翻遍了,如今雪又大了」
何況她剛才還在殿內得罪了謝明哲。
「她胡鬧,殿下就由着她來?」
容淮安的聲音沉下來,他鮮有這麼冷聲說話的時候,別說下人,謝明則也驚了一下。
他回頭便瞧見容淮安滿目冰寒,更夾雜了幾分擔憂。
「闔宮都找了嗎?」
容淮安抿唇壓下方才的失態,清聲問道。
「全都找了。」
容淮安心下一沉,看向殿外。
風雪愈大,夜色沉沉的,不遠處還夾雜着幾道驚雷聲。
他怔怔地看了片刻,忽然明白自己的焦灼是為何。
謝明蘊一向怕雷。
刷地一聲,容淮安接過下人手中的傘,帶了披風疾步往外走去。
「太傅?」
謝明則一驚。
「我去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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