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1月1日（3）

歷史給我們留下了什麼

第三十二章1月1日（3）

半個小時以後，確切的說是在這天上午的十點，傅銘宇在一座低蓬深屋一張古銅色的桌邊坐了下來，準備接受這裏主人煮水烹茶的盛情款待。如果說家具，屋裏只有寥寥幾樣稱得上是家具的擺設，一張主人吃飯學習兼用的桌子，兩把跟桌子一樣古色古香的木質椅子，再就是一架很大的書架，書架是屋裏最大的擺設，雖說書架很大，被裏面摞滿的書擠得滿滿當當。

在傅銘宇還沒有把最後一個餛飩吃下的時候，接到了加藤打來的電話，說他已經在馬安興都廟院的門前等他了。如果不是加藤提前出來接他，按着門牌號找下去，還要耽誤一會兒功夫。

沿着馬安興都廟院向北走下去，傅銘宇跟着加藤鑽進了一條比老bj胡同還要狹窄的石板小路，兩邊是連在一起的紅磚紅瓦尖脊高挑的老屋。儘管缺少老bj四合院那種青磚青瓦古韻的色調。不可置疑的是，在這個繁華的城市裏還能把這些老建築遺留下來，跟bj四合院為了保留皇城根曾經的歷史和文化記憶是一樣的。這裏的建築也許跟馬安興都廟院裏的壁畫和雕塑是在同一個時代發生的建築故事。為了使這些具有歷史代表意義的老建築很好的留存下去，人們動用了很大的心思和經濟。用電、排水、防火，維護街道衛生的乾淨整潔，所有的一切都要考慮周全，跟時代匹配的設施一樣都不能少。

走進老建築就像走進歷史會讓人一下子得到一種與時代異樣的感覺。就像遊客走進故宮，深紅的朱漆建築是血和火浸透的象徵。幾百年森嚴壁壘的古代皇宮，腳下每一塊雕刻着龍紋圖案的台階，從石料的選材到工匠的雕琢，不知要耗費多大的人力財力和物力。每一塊固定和裝飾門窗卯榫的鑲金龍紋的嵌飾，每一處堪稱精美絕世的壁畫和雕刻，……這些僅僅一個細微的藝術和智慧對於偌大的故宮來說簡直微不足道。給遊客留下的不單單是驚嘆，更多的是一種對歷史的反思。昔日之盛世，又是誰人知天下，君王得意萬民悲。

當然這裏的建築遠遠談不上達到奢華的程度，甚至有些時代的沒落。厚厚的石板路面早已被積年累月各種各樣人們的鞋子磨得極為光滑，但是那些深深嵌在石板路面上的歷史遺留下來的劃痕依然清晰可見。不過一切都被時代的繁華和繁華里的幽靜深深的淹沒了。石墁的地縫和牆基泛出的厚厚的綠苔讓人們一眼就能看出那個時代的陳舊和落後。這種陳舊和落後倒是成全了人跡稀少的幽靜。想一想在一個人口高度密集的具有世界超前繁華的大城市，居然在城裏的中心地帶保留着這樣一片幽靜的建築，足以見得它的價值遠遠不在於這些陳舊建築的本身。同樣不言而喻的能在這裏居住的人得要付出多麼昂貴的租金。能付得起這樣租金的人，除了迷戀這裏的幽靜之外一定還有不可揣測的特殊的意義。

在沒有來到加藤住處的時候，曾在傅銘宇的心理產生過很多的想法，dd公司的合同只是大士能源公司裕廊島電廠二號機組的安裝工程，留在新加坡最多也不過一兩年的期限。日本xx公司就不同了，他們是整個電廠三台機組設備的供應商，從機組的開建到保障機組長期正常的運行，日本xx公司要留在這裏很多年特別是那些具有專業技能的工程師甚至長期留下來。作為技術總監的加藤在工程沒有開工的時候就來到了新加坡，按着中國人的習慣，這樣長時間在新加坡工作和生活，一定把他的妻子和孩子也帶了過來，他又不是沒有這個條件和能力。他的妻子毫無置疑的一定是個日本女人。在加藤的邀請下到他的家裏做客，面對他的家人一定是很尷尬的事。加藤的盛情又不好推卻。

傅銘宇有這樣的想法是再合理不過的，在以往的接觸中，加藤曾經跟他說起過他的年齡，儘管表面上看去加藤顯得比他還要年輕，實際年齡卻比他還要大上兩歲，自己的孩子都已經在坐在dl初中學堂的教室里讀書了，估計他的孩子也是一樣的，日本的教育比中國要先進，也許他的孩子比自己的孩子還要成熟。這些問題人家不說是不好跟人打聽的。

事實證明在很多時候每個人的想法都是在自作多情，是多餘的，在這裏傅銘宇除了見到加藤，再也沒有見到另外的任何人。

被邀請進一個新住所的客人，首先總是對主人起居室屋裏的擺設和家具簡略的觀察一下，除了是習慣和好奇心裏的促使，也能從一個房屋主人的居住環境了解到他的愛好和性格。跟住所的大小沒有多大的關係。

在這不足二十平米的屋子裏，表面看上去是很簡陋的。之所以稱之為簡陋是因為沒有一樣家具看上去稱得上是奢華。除了居住必備的木床，再就是我在開頭說過的一張桌子和兩把椅子，有必要再重申一下的原因是，傅銘宇只有坐下來才能更好的觀察。傅銘宇在桌子旁邊屬於客位的椅子上坐了下來，桌子是這裏主人用來吃飯和學習共用的。是每一個出租屋裏必備的再簡單不過的家具。最讓人不可忽略的，或者說有了這樣家具其他家具都可以忽略的是在屋子正面牆邊立着的大大書架，書架幾乎佔據了整面牆的位置，書架里擠滿了書籍，很多是市面上再難以見到的古舊書籍。有了這些書籍一下子就把來客對居室簡陋的想法帶到了走進書香門第的心裏。

「這裏所有的家具都是房東留下來的，包括這盆蘭草。」傅銘宇的眼睛剛轉向那盆長勢茂盛的蘭草時，加藤跟他介紹，「書架裏面的書大多也都是房東留下來的，不要小看這些古書，很多已經成了世上的絕本。房東是一個老華僑，也是一個老中醫。我跟房東算是有緣的，房東出租房屋的目的並不是為了賺到房租，他把所有的房租都捐贈了馬安興都廟院。實際上在這裏租住一間這樣的房屋是花很多錢的，儘管房東每年都在給我減免房租，抱着對佛教的那種虔誠我還是如數的捐到了廟院。

儘管世上說漢語的人口數量是最多的，但是同樣都是作為外國人能把漢語口語表達到跟中國人一樣的程度一下就成了我們成為朋友的橋樑。如果同樣都是外國人，在中國以外的一個地方用漢語交流，並且都對漢語和漢字的書籍情有獨鍾，成為朋友是順理成章的。中國的漢字早已變成簡化字了，我們還依然駐留在漢字的繁體時代。作為華僑，房東老中醫對《黃帝內經》有着精深的理解是沒有可稀奇的，不過當他把珍藏最久遠的康熙時代出版的《黃帝內經》拿出來跟我的這套《黃帝內經》對比的時候，驚訝的不是我們都有一套古代版本的《黃帝內經》，是出自同一個書局同一個時期的版本。

房東老中醫跟定居在國外的女兒出國了，房屋租給了我，他給我提出的唯一的條件就是保護好這裏的書籍和家具。我知道老華僑的心並不在書籍和家具的珍貴，是他對家的那份感情，這裏留下了他太多的記憶，那些記憶未必都是美好的，卻都是深刻的。每年老華僑都要回來看一看，每一次看到的結果是，屋裏的一切都按着原樣擺放着，甚至每一本書的位置都沒有變換過，就像他從來都沒有離開過這個家。我在這裏居住給這裏帶來了人氣。為了這份信任老華僑給了我一個滿意的好評，算是獎賞，提出了為我減免房租。房租的減少就意味着對馬安興都廟院捐贈的減少，每年我在替老華僑送去捐贈的時候，捐贈數目一欄上還是寫上跟原來一樣不變的數字。

這樣的居住環境年輕人是不喜歡的，有地位有生活品味的人又適應不了老華僑的挑剔和規矩，儘管我們每個人的相遇本身就是一種緣分，老華僑跟我的相遇更是緣分里的緣分。」

「嘗一嘗我這裏的茶。」說話的時候，穿着藍色縠紋海縐紗衫的加藤正用一個磁甌從一個陶瓮里把水舀出來，緩慢的倒進煮水的銚子裏。陶瓮和煮水的銚子是房東留下來的。陶瓮里的水是加藤早上從馬安興都廟院要來的。說是來自安詳山的泉水。據說最初來到南洋的華人正因為在安詳山發現了泉水，才決定在這裏留了下來，後來用牛車把安詳山的泉水送到新加坡的各個角落。安詳山的泉水再也無法滿足新加坡人的用水，牛車水的牛被關進了馬安興都廟院，牛車也早已成為歷史的陳跡不知去向。安詳山早已成了新加坡的名盛景區受到了保護，安詳山的泉水也變得稀有和珍貴。馬安興都廟院除了院裏的住家和尚，沒有素餐供應。善男信女如果需要的話可以免費喝到每天早上從安詳山接來的泉水。安詳山的泉水理所當然成了沏茶最好的水。

加藤對馬安興都廟院的熟稔的原因除了每年替老華僑捐贈數目不菲的錢款，最主要的他還是一個忠誠的佛教信徒，如果知道這一點就不難理解他把居住地選擇在這裏的原因。在不影響工作的情況下，任何的佛家法會總是能及時的趕到。

薄薄的紗衫難以阻擋透出胸肌的健壯，齊齊整整黝黑黑的頭髮使他看上去比實際年齡年輕好幾歲，到了他這個年歲頭頂依然沒有泛出華發或者偶爾的幾根華發依然沒有影響頭髮黝黑的色調本身就是讓人稱讚的事。另外濃黛的眉毛使眼睛看上去更多了一股英氣，最主要的是一雙大大的雙眼皮也給他的顏值起到了不少增色的作用。右眼的眉毛下長着一顆綠豆粒大小的黑痣，凝重深沉的目光總帶着一股時有時無好像遇到了煩心的事思索的情緒。不過一點也不會影響到人們對他長相俊美的評判標準，人們總是常說任憑多麼意志堅定的男人在遇到出色的美女的時候，總是會很容易的被女人的姿色所傾倒。同樣的女人如果遇到這樣高個俊美胸肌強健的男人，還一直保持着淡定的情緒，那一定是完全裝出來的，投情所好舉止諂媚早就把怦動的心裏給出賣了。不過這也沒有什麼讓人可非議的，哪一個女人不願意投情一個好男人，就像那一個孩子不願意有一個好父親一樣。

如果說僅從一個人的外在形貌來判斷一個人的好壞的話，是很容易把人的思維引向歧途的話。那麼對加藤深入了解的人一定是反對這個說法的，加藤的為人跟他的形貌是沒有多大出入的，他是一個好人，這樣的評價除了跟他在一起工作的日本人，跟他長時間接觸的任何人幾乎都留下同樣的印象。評價一個人好處的說法很多，為人和氣、熱情、正直、坦率。如果把這些好處都兼顧到他一個人身上，也很少有人提出異議。有時人們總會產生一種稀奇古怪的想法，特別是那些尚在年輕對在自己人生各種幻想還沒有泯滅的女人這種想法顯得尤為嚴重，如果哪個女人跟這樣的男人生活在一起將是多麼幸福的事，或者說在女人堆里聽說哪個女人的丈夫是這樣的男人不知會招徠多少羨慕嫉妒的眼神。

事實上人們在對一個人進行好壞評價的時候，身體健康才是最主要的，只有身體健康的人的才有更多的精力去幹事業，也只有身體健康的人生命賦予他的時間才會更長，才會有更長的時間去實現他的願望和事業。跟健康比起來一個的長相就不再顯得多麼重要了。跟德行比起來健康又能算得了什麼？這些考量一個人靈魂的話題是容不得人們去太多思考的。

電爐上的水銚很快響起了有如微濤般的沸聲。

乳嫩清滑的茶葉在熱水裏慢慢地遊走浮動，如同清晨早起的少女從沉睡中慵慵懶睜開了睡眼，輕輕舒展柔美的手臂展開了捲曲烘焙的嫩葉，淡淡馥郁的清香從一個五彩磁甌里升起，隨着鼻孔傳到了人體的感知器官。

「真香！」傅銘宇輕輕地聞了一下，說，「能不能告訴我這是什麼茶？」

「日本的宇治茶。」跟加藤接觸過這段時間傅銘宇知道說話直截了當是加藤的性格所致，因此跟加藤在一起的時候傅銘宇也有一種如果跟這樣的人說話再遮遮掩掩拐彎抹角就不夠厚道的心理。加藤接着說，「據說早些年的時候日本沒有茶，是大唐的僧人把稱之為靈草的東西帶到了日本。接着又有人把這種產自六安的靈草帶到了日本的宇山，於是日本就有了這種宇治茶。」

「真是上乘的佳茗？」傅銘宇輕輕地品了一口，開始的時候有一股淡淡的苦味，接着苦味就像一股靈藥一樣給他帶了一股徹頭徹尾的清爽，於是隨口說了一句。

「你說什麼？」

「我說這茶真好。」

「也許不完全是茶的好處，是水的作用，只有安詳山的泉水才能衝出這麼好的茶湯。」加藤這樣說，傅銘宇並不知道沏茶的水是加藤為了招待他早晨特意從馬安興都廟院裏要來的。

精美的五彩磁甌是傅銘宇從來沒見到過的。在品茶的時候，他輕輕地舉起了茶甌看了看底款，寫着「成化窯造」。

「加藤先生，能不能跟我說說這個茶盞的來歷。」

「銘宇，你的眼力不錯。這的確是的的道道的明成化官窯的茶盞。」

「你的生活難道奢侈到這種程度了嗎？一個這樣的茶盞在中國的價值可以在房價昂貴的dl換來一套兩居室的房子？」

「文物無國界，我早就知道這個一個價值不菲的物件。是我父親留下的。除了這兩個茶盞還有我剛才說過的那套《黃帝內經》。」

儘管傅銘宇還沒有開口說要看那套《黃帝內經》，加藤已經從書架上取下一個紅綢緞的包裹。

「這就是我母親最初到dl利民堂看到的那套《黃帝內經》。線裝的書籍在我母親當年遇見的時候就已經是利民堂的古籍，經過了這麼多年歲月的薰染使原始紙張的淺黃變成了深黃，也變得更加的脆弱，黑黑古體排版依然顯得剛勁清晰。這裏面承載的不僅僅是中國古代醫宗之大觀，探究人體經脈之溯源，追尋醫學經典之金鑒。還塵封着從中國流落到日本的歷史和遭遇。」

在傅銘宇慢慢品嘗第二杯茶的時候，加藤又向他開始講述了當年利民堂的故事。

一個耄耋的日本老婦人明明知道她的生命在這個世界存活的時日無多，在向她的孩子講述自己年輕時的經歷、遭遇和命運時心情依然是沉重的。她的目的是什麼？她的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希望世界永遠的遠離戰爭，永遠的和平下去。在她走進未知的冥王世界的時候，有兩種東西對她的影響似乎成了永遠，中國的醫學，和中國的茶文化，在她的心理一個是賦予人類健康，一個是賦予人類和平。

歷史到底給我們留下了些什麼？這個敲擊人們靈魂的重錘在今天年輕人們忘情狂歡而不知快樂，享盡幸福而不知幸福的時候是不是應該偶爾的起到警示的作用。

利民堂是為社會最底層的人們解除痛苦和呻吟的地方，社會最底層人們的疾苦直接左右着利民堂的命運。不能否認的是在為病人解除痛苦和呻吟的時候也賺來了很多的財富。幾代經營富甲一方的利民堂有幾件值錢的古董並不讓人感到稀奇。若不是時局的變化利民堂不知道會光大到何種程度。

這些生活在社會最底層的人們不再為自己身體上的疾病和痛苦而關心，或者說平民自己身上的疾病和痛苦跟這個社會的疾病和痛苦顯得無足為要的時候，社會局勢的動盪直接衝擊着平民百姓的生活，社會就像一個巨大的泥潭使平民百姓陷入了黑暗的深淵，一切的人間悲劇都一起在上演。利民堂的那點財富對當時dl人們遇到的災難來說實在顯得杯水車薪微不足道，就像一個盈庫滿倉的糧倉面對着無數飢餓的難民，又能起到多大的作用。利民堂很快就垮了。

覆巢之下豈有完卵。

利民堂拿出了一部分的財富支持馬立勇參加的革命隊伍，只有這支隊伍還算讓人們看到了希望。另一部分的財富施捨給了窮人和病人，施捨的結果是窮人變得更窮，病人的病情變得更加的嚴重。……

精神的死亡遠遠要比肉體的死亡更加的可怕！……

苟且偷生，無言的沉默遠遠要比憤怒的呼喊，振臂的反抗而死去更加的可怕！……

一個人可以沒有生命，但是不能沒有靈魂！……

光亮下面的黑暗遠比黑暗裏面的微光更讓人感到陰險和恐怖！……

你的屈服和懦弱非但得不到這些獸性心裏一點點的悲憫和同情，相反會讓他們變得更加的肆無忌憚和軟弱可欺，因為它們此來就是帶着猙獰的牙齒把你吃掉！……

救命的呼喊非但不能招致別人對你的一點點同情和援助，更能暴漏你靈魂的無助和殘缺！……

這是一場正在上演的人間悲劇，在天空和大海之間掀起了猛烈的狂風，狂風裹挾着怒浪把一個個鮮活的生靈活活的吞噬，狂風和怒浪把一切的哀嚎和哭喊都淹沒了！……

一個又一個的聲音在奮力地呼喊着，請不要沉默，沉默的結果是死亡！……請不要害怕死亡，死亡是早晚都妥不過的事，因此比死亡更可怕的是沉默！……

比失望更可怕的是坐以待斃，陰雲、狂風都上場了，已經掀起了怒浪，不過這場面似乎還缺少點什麼，缺了它似乎就不能把劇情推向高潮，沒有高潮似乎就不能落幕。是的，是缺少閃電和雷鳴，只有閃電的出現才能把這個群魔亂舞的黑暗場面撕開一道口子，只有無比巨大的霹靂才能震懾這野獸般的嚎叫，才能喚醒痛苦中的呻吟！……

……